工厂将收集到的虾头数量按人头计算了一番,蓝川两个多月的工资竟还不足以缴纳罚款,他索性连放在更衣室里的铝饭盒都不要,直接跑回了家。既然与爸妈讲不清楚离职的原因,他索性恼火地拒绝回答他们一切的提问。
他曾反复设想过很多次,发过工资后,那些拿在手里的一叠或零或整的钱钞是些怎样“发烫”的模样。他也反复核计过,要用它们中的几张,去买哪一种让爸妈惊喜的东西,甚至零钱都可以反请妈妈喝一回酸梅汤……但这些显然都已不现实了,都化成了一种让人咬牙切齿的疼!他眼下还能想到的,就是找一个每天能赚5块钱的活!
有一家南方人开的小作坊在公告栏登了一则招工广告——每干12小时休息24小时,每天有5块工钱,这让蓝川大喜过望。那老板十分精明,提出必须干满一个月才给工资,只要中间退出,则一分钱工资没有。
两间小黑屋里,各有两人坐在低瓦灯下挑芝麻。屋外是一台隆隆转动的滚磨榨油机。半地下的场区内外,堆着数不清的麻袋包,灰尘随着噪声四处翻滚。麻袋里的芝麻掺杂着许多其他东西,每倒到方桌中间一堆,蓝川他们立即将混迹其间的杂质挑拣出来……两个班次干下来,蓝川感到天眩地转,脚下像是踩在棉花上,太阳穴突突直蹦,眼珠像金鱼一样向外鼓涨,手指弯曲成勾,伸直即疼,腕部与胳膊好似相互制约着,不知谁在指挥谁。
蓝川给自己想到一个理由——毕竟这工作与自己的理想更加遥远。因而到了第三次上班时,也不跟父母作任何解释,心里灰暗地懒在床上不起身……当然也不好意思去跟人家要前两次的工钱。
刚拿到工资的季永辉很是开心,这一天特意请他去啃鸡爪喝啤酒。两人聊天时,瘦弱的小季十分明确地告诉了他一个消息:到火车西站卸货,可以每天拿到五块半。那个货场主为人很好,当天工资当天结。本来喝半瓶就满脸通红的蓝川一下来了兴致,将余下的半瓶一气儿灌下去后,立即嚷嚷着要再来一瓶。
他隔天来到货场。正赶上一组六十多立方的木方已堆在货场数天,货主面临每天不少的留置罚款,兀自急得直转,所以将一天工钱许诺到了六块。蓝川当下就与其他五个小伙子投入了装车作业。挂斗货车与火车卸货的位置之间隔着一个煤堆,扛着每根超过两米的半湿木料并翻过煤堆是最困难的部分,身上负着重,脚下打着滑,汗液将飞起的煤灰粘到身上脸上……仅一小时,每个人都成了“非洲难民”,只剩牙齿还是白的。
午饭吃了三只馒头的蓝川,不到三点就又饿了。下午六点多,货主眼见木料已剩的不多,如果再租一天货车,损失会更大,连忙给大家鼓劲,将工钱加到八块,让大家再加班两小时。蓝川手脚打颤,双眼通红,好几回向车厢上木料都没甩上去,只好将木料先竖靠在车帮上,这让货车司机和车厢上的摆货人十分不满,大呼小叫地要求他直接扔上车。当时执行夏时制,晚上八点的太阳仍没落山,六个全身黢黑的“黑劳工”,不知是谁率先唱起了《国际歌》,他们一边拼着自己最后的坚持,一边呲出一排白牙高唱着——在1987年那个初秋的货场里,连暮色都沾染了一层悲壮……
蓝川脚踝处的旧伤,平时可以用脚内侧承重来避免疼痛,对于这种体力活,只能忍疼用整个脚面着力。刚开始,那种疼还刺激着他恨不得一路狂奔,最后疼的麻木了,全身骨架像被撞散了一样。装完最后一车,他像一堆被抽筋放血的牛肉,软沓沓地瘫在地上一口口倒气儿,有个中年货车司机走过来,将他拎起来塞进了副驾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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