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春生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位高深莫测的秘宗传人，并拜在其门下，每天除了练习吐呐和纵跃腾挪，还包揽了师父家里的买菜、洗衣服以及接送孩子之类的杂活儿。虽然不发什么文凭，但眼见师傅整天鲜衣怒马，人车迎送，自己的前途似乎显得光明异常，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某种深遂和智慧。
孙宇在他爸所在的罐头厂当上了一名学徒。这家厂子的工资不太高，却是国营单位，将来极有可能转为正式工。刚到厂里报到，就立即被派到一处风景区里的疗养院培训，休假一样地玩了一整月，待回到工厂时，好几个车间都争抢着要他，可以预见的光明前景，孙宇能一下子说出好几个。
蓝川起床后，每每看到街上各有目标匆忙奔走的人群，就感到自己被世界抛弃了。开始时，他漫无边际地在街头乱转，与父母无来由地发火，深夜里盯着电视直看到主持人告别，屏幕上雪花片片……他幻想着有个神仙会这时恰好飞过，帮一下自己，或者有一位好心的同学帮他引荐一份工作……他像那只被困在阿拉丁神灯里的魔鬼一样，一遍遍发誓要报答那个会解救他的人，但那个救星并没有出现。
有一天，他看到电视里播放的一则新闻，心里忽然冒出一个主意——到渔港“抓海货”，再运到自由市场倒卖。
站在烈日灼烤的渔港坝头，眼看成吨的扇贝、海螺等海产品被各种机动车先后拉走，蓝川看了看自己单薄的自行车，很快就放弃了倒运海鲜的设想。正当他打算返回的时候，旁边养殖厂里传来的阵阵笑声吸引到他。厂门前的电线杆上有一则《招工启事》，正在招一种季节性临时工，虽然工期不长久，每天倒有4块的高价工钱。
在那里，人们将粗长的养殖绳由木船拖上岸后，连同上面成串的海红（青口）分段投进几口滚烫的大锅，等海红煮熟张开嘴，工人们便一拥而上，把海红肉逐一抠挑出来。每人每天的任务量是干出来两桶鲜肉。
蓝川饶有兴致地迈了进去。不仅因为那里每天能看到大海，更因为那里的热闹在吸引他，这时的他，身边几乎没有任何可以交往的朋友——他太寂寞了！
连续十几天的暴晒，满是脱皮和水泡的双肩和后背已几乎不能碰触床面，夜里即便轻轻翻身，就会立即疼醒。手上无数条被海红壳划破的红绺子，即使不是海水，就是沾到淡水都钻心地难受。为了防晒，蓝川也像其他工人那样戴了一只松垮的草帽，找了一件蓝麻工作服套上。每天下班前他要把衣帽留在车间，不然，身上的汗臭和腥气会让公交车里其他乘客十分不爽，甚至骂骂咧咧。
能够连续在海边干上一个多月的临时工毕竟不多，眼瞅着海红的捕捞季就快过去，工长找到蓝川，希望他和另外六个同龄人一起到海虾冻库去继续干。
冻库是一处战备防空洞改造的。里面冬暖夏凉，外洞通常十七八度，里洞的气温则比外洞要低十多度。蓝川他们的工作是给海虾去头去皮后，挑拣出一等二等，再将其每十只一排进行冰冻。根据需要，他们时而在里洞，时而在外洞。高频率的温度变化，让他们几乎总是处于感冒状态，整天鼻子堵塞，清涕长流。
国庆节前，东海市开始天高云淡，阵阵北风将潜伏在城市各个角落的褥热和潮湿迅速吸走，人们重新变得清澈舒爽起来。蓝川有些兴奋——在极度期盼中等待了一个多月的工钱，这两天马上就要发到手了。
这一天轮他晚班，只要下午三点前到单位就行。他沿着麻姑街一路闲逛，思忖着拿到工资后该买些什么。眼睛正扫视着路旁摆卖的各种商品，心里兀自兴奋着。这时，他的眼睛余光里，突然有一对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从侧面走来，其中一人正想向他拍肩打招呼，却被另一个女伴无声地拦住，并拉着她匆匆离去……蓝川看向那两个背影，发现她们正是高中班里的两个女同学，其中一个竟是鲁春生的初恋女友，当初为了掩护这两人的恋爱，他曾陪着他俩到处走，做过好一阵子“灯泡”。
蓝川从一旁的橱窗里看了看自己，发现此时的自己头发蓬乱，红锈色的脸孔挂着乡下人进城时的茫然表情，刚洗过的工作服皱皱巴巴并发出腥气，掉了侧帮的拖鞋里露出自己积满黑垢的脚趾。他愣怔在那里，此时的镜子里面是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是一个与美好生活格格不入且被所有美好词汇完全摒弃了的人，是一个自己原本很厌弃和鄙视的人。
……同班组一个叫季永辉的小个子慌慌张张地从外洞跑出来，见到来上班的蓝川，连说了四五句“你太有福了！”。然后，不大连贯地描述了上午发生的不幸——几个小伙伴经受不住大虾的诱惑，暗自将一只乙醇炉带了进去，在换衣间煮虾时，被工长抓了现行！由于临时工太多，工长一下记不住全部脸孔，倒是记住了现场人数。
“完了，完了！”季永辉一脸绝望的说，“工头要求所有参与者到他办公室听候处理，我要吓死了——我妈还等着我这个月工资回去给我妹妹交学费呢……”
蓝川自己的个子不高，看着这个比自己更矮一些的工友，他叹了口气，说，“我替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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