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和六姨出完主意,赶回家过年了。
他们临走前去了趟肉联厂,帮大姐卖掉另一头大肥猪。
过去一进腊月,春节就在眼前,孩子们都掰着指头算计,盼着家长把储存大半年的好东西拿出来。男孩子盼放鞭炮,提着灯笼四下串门,女孩子盼穿新衣裳,大人们多给几个压岁钱。因为吕大姨夫的死,左邻右舍没心思过年,许多年事都省了。我家除了包顿饺子,每个孩子分两个冻梨、冻柿子算是过年,冷冷清清的没意思。外面的鞭炮暴豆般响个不停,搞得我心乱乱的。姐姐安慰我说没鞭炮更好,人家放鞭咱们听响,不花钱又安全。我没好气地顶她道:“没钱就说没钱,何必自欺欺人!”
姐姐被我噎回去,不理睬我了。
大年三十晚上,雪下的很密,一朵朵雪花寂然无声地漫天飘落下来,风在家属区的大街小巷里吹着口哨翻滚,掀起一道道雪浪。吕大姨来我家过年了,不难看出她心情不好,什么年货都没准备。现在,人已入土,时光流逝,最初的痛苦已经冷却,久远的往事开始消失,变得平淡无味,失去了颜色,生活又恢复原来的样子。经历过那么多的伤心事,她不再计较过去的得失,甚至对老头的粗暴也淡忘了。屋里的空气显得非常憋闷,是那种经历过大变动后所特有的单调和麻木,也没有谁笑得出来。馅拌好后,大家一起包起酸菜猪肉馅饺子,吕大姨揉面,姐姐妹妹摁剂子,母亲擀饺子皮。
“吕嫂,他干爸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你已经为他做了该做的一切,尽了本分。”母亲说,“也该想想自己了,干吗整天愁眉苦脸,有什么尽管说,大家会帮助你的。”
“我在想,这么下去不是回事。我命苦,你命也苦,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啊!”吕大姨盘腿坐在炕上,一手托皮,一手填馅,两手一合捏成个大馅饺子。“老头一走,手打鼻子眼前见,以后怎么办?”
“穷不帮穷谁帮穷,有我们吃的,就有你吃的,不就多个碗,多双筷子吗!”
“就是一个人,空空落落的。”
“我再写封信,催催他老舅的闺女快来。”
“好倒好,不知他们为什么还不来?”吕大姨叹了口气,掏出支烟衔在嘴角,点燃火说。
“家里有事呗,暂时脱不开身。”母亲想了想,分析道。
“那告诉他们,安排利索再来。”
“好的,我马上写,赶紧寄出去,放心。”
人一旦有了期待,时间就过得很慢。母亲很为她难过,不再讲下去。我站在一旁摆饺子,饺子码满案板,一个紧挨一个。姐姐往灶眼里添把柴火,火焰舔着锅底腾出火星和飞烟,烤得她脸盘通红。大锅里沸腾起来,翻起白花花的细浪,催促大人们该下饺子了。我忽然想起好长时间没见蒋姨,她怎么不来串门了?
“你蒋姨病了,身体一直不太好,在家养着呢。”母亲告诉我。
“啥病?”
“胸疼。”
“不会是肺病吧,没去医院?”
“去过,还做了手术。”
“什么手术,重吗?”我还是有些不相信。
“不重,是小手术。胸部切除……”母亲下起饺子,用勺子搅动大锅里的水,说这些话时含含糊糊,神情使人生疑。“小孩子家不好多问,知道那么多干啥。”
蒋姨患的是乳腺癌,查出来即做了切除手术,割去右胸口上一个乳房。她是家属工,没有公费医疗,只住几天院就回家休养了。因为切掉一个乳房,人走起路总侧歪着身子,害怕碰到什么东西似的,显得比过去更加瘦小了。她的情绪不好,常常胸口疼,没力气,眼皮耷拉着,打不起精神头。有些情况是说不出口的,更不好跟孩子说。
这个冬天冷的出奇,鹅毛雪片落个不停,似乎整个世界都被大雪覆盖了,虽说夜幕已经降临,外面的雪光还是将屋里晃得隐隐发亮。要不下雪就好了,母亲可以留在家里休息不去厂里扫雪,这样想多么可笑,老天爷也不会按一个孩子的指挥棒行动啊!窗外的鞭炮声渐渐停了,不少人家的门前挂着一盏闪烁的冰灯,地上铺着一层鞭炮残骸,从光秃秃的街道上吹来阵阵细雪,一层一层堆积在木板障子下,使人感到更加沉寂。因为下雪,天黑得格外早。年过得没意思,我吃过冻柿子、冻梨和饺子就早早睡下了,心里总在等待什么?盼望什么?事实上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就是觉得无聊!
这一觉睡得挺香,梦见母亲赏我一元压岁钱。这样的大票在小孩子手里是很难花出去的,我立马来了精神,琢磨着买拉炮还是小鞭呢?最后决定买拉炮。
不过,这拉炮还没等拉呢,一不小心就碰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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