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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233)

时间:2021/5/17 作者: 于艾平 热度: 423719
  四

  春节就要到了。

  今年的雪天比往年冷,室外温度降到零下四十几度,大人们不再节省木柴和煤,家家户户的烟囱冒着浓烟,连最顽皮的孩子都不出来滑冰、打冰猴、滑爬犁了。除非有重要事情非出门不可,也是缩着肩膀一溜儿小跑,快去快回。鬼队越冷越要出去扫雪,干最脏最累的活儿,那雪好像永远铲不尽,除了生病是不会有空闲的。刘小伙拉着手推车走在前面,其他的老师在后面推着车。母亲身穿棉大衣,围起大围巾,戴着手闷子,扛着铁锨走在一旁。

  我去肉联厂路上跑出一身汗,寒风把浑身上下都吹透了,回家后就头晕,打喷嚏,四肢酸痛,发起烧。母亲摸摸滚烫的额头,给我吃下两片退烧药,临上班前熬好一锅姜汤,要我口干时喝碗姜汤发汗。这时候家里最安静,姐姐妹妹都挎起土篮子去锅炉车间捡煤核儿了,留下我一个人躺着。火炕里热气早已散尽,我的体温不断升高,被子挡不住土坯炕面返上来的凉气。我感到冷,太阳穴不停地抽搐,牙齿打战,于是想用姜汤驱驱寒气,起身披上棉袄跑到外屋,点起一把柴火塞进灶眼温姜汤。我急急忙忙喝下一碗姜汤,烫的直吐舌头,还是冷,没等灶眼里柴火熄灭,便跑回里屋钻进被窝继续发汗。不知过了多久, 一股股浓烟涌进门口,里屋灌满烟雾。我掀开被子,怎么也爬不起来,鼻子、嘴里净是烟味。

  外面响起嘈杂声,门口聚集起许多人:

  “着火啦!”

  “谁家?”

  “孙志刚家!”

  乱糟糟的声音中,突然响起汪汪的狗叫声,那么熟悉。我怀疑刚才听到的狗叫是幻觉,想捂住嘴巴躲避涌进里屋的烟雾,手脚不听使唤,头疼得厉害,小背心都湿透了。院子里已叫成一片:

  “屋里有人没有?”

  “屋里有人吗?”

  我忍住咳嗽回答,刚发出声“有”,又一阵浓烟涌进来,呛得我讲不出话。

  “天啊,屋里有人,是小艾平!”传来吕大姨的叫声,“他家大人不在,快救孩子!”

  “哎呀妈呀,哪来的狗?”蒋姨在喊,“去,别添乱!”

  “这狗不要命了,”不少人都惊叫起来,“要进去,拦住它!”

  外屋传来挠抓声,门突然打开了,一个毛乎乎的东西冲进里屋,冲我汪汪叫着,又跳起来两只前腿扒上炕沿,张开大嘴叼住我的手往外拉去。见拖不动我,汪汪的叫声变成呜咽,返身跑出门外,用牙齿拽住吕大姨的裤角,四腿绷直地往屋里拖去。吕大姨拎着一桶水浇向大锅台前,一下子扑灭火苗。蒋姨跟在后面跑进里屋,打开所有的门窗放起烟。原来是我热姜汤时没注意,灶眼里的火星迸出来,引着大锅台前一小堆没烧完的柴火。火倒是没着起来,就是烟大,滚滚的烟雾从屋里冒出去,致使邻居们误认为我家失火了,弄得满墙满地都是水,厨房里像发大水一样。这工夫,那狗又冲进里屋,前脚直立,高高扬着头,激动的身子一个劲儿扭动。透过渐渐淡去的烟雾,我看了好一阵子,总算突然间明白,原来是我朝思暮想的虎子啊!“虎子,我的虎子,你回来了,真的回来了?”我迷迷糊糊喊道,一时的惊讶过去之后,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吕大姨和蒋姨都愣住了,看看我又看看虎子。

  “小艾平,呛着没?”吕大姨放下桶,向我弓下身子问。“怎么不往外跑?”

  一股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眼睛和耳朵都有了感觉,我的身上顿感轻快,头也疼的不那么厉害了。坐起来说:“我感冒了,刚睡着。”

  “没事了,没事了。”吕大姨咳嗽了一阵子,拍着腰朝门外喊。“大家都回去吧,谢谢啦。”

  一阵忙乱之后,蒋姨坐在我身旁,安慰我道:“不要紧,你躺着吧,幸好这火没着起来!”

  虎子看到我高兴极了,它跳上炕头,用嘴巴舔起我的手,用脑袋蹭我的脸,乐成一团。我还是无法相信,虎子怎么会奇迹般出现在眼前,而且来的正是时候,关键时刻又一次救了我的性命!半年过去,看上去它又长大一圈,一身蓬松的长毛,瘦骨嶙峋,满脸的落魄相。我一把抱住虎子,终于相信这是真的了,又是心疼又是高兴,欢乐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了脸颊。

  “这狗神了,通人性!”吕大姨感叹。

  “让开,让开──”外面的人喊,“孙志刚回来了。”

  从敞开的窗口望去,院子里站满了人,母亲分开看热闹的人群,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许多年后,讲起这段往事,我们还心有余悸。当时她听说家里着火后,手按着胸部一路跑来,离家越近人就越慌,越害怕。后来没力气跑了,像顶着大风似的用嘴喘着气,摇摇晃晃走起来。这样大约走了五六分钟,当她看到自己的家里还冒着浓烟,心跳得要蹦出喉咙,周围的一切都在晃动。她的嘴里念叨着:“我的孩子,孩子!”脚底下一软,两条腿再也无法支撑身体,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下巴抵住胸脯,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了。

?

  虎子回家,对我来说失而复得,欣喜若狂。

  我再不愿离开虎子,睡觉也搂着它脖子,不许姐姐妹妹撵它出去。

  晚上,虎子就贴在我头顶的炕沿下躺着,眼神生动,随时要开口讲话的样子。它常常伸起头向炕上望上一眼,嗅一阵子,观察到所有的家里人都在,倾听着主人的鼻息声,才继续睡觉。母亲抚摩着虎子脑袋说:“这个虎子,自己在外面过这么长时间,受不少苦吧!”虎子望着女主人,垂下脑袋呜咽起来,像在哭泣。然后两只后腿直立着站起来,含着没有发出声音的笑,沉浸在快乐之中。它会长时间垂下前爪站在那里,把鼻头埋进你手心蹭来蹭去,直到你抚摩着它的脑袋说:“好了好了,我们都知道了!”这是我们一家人最高兴的一段日子,我尽量把好东西省给虎子吃,其实哪来什么好东西,不过吃饭时多给它两块大饼子罢了。虎子有灵性,懂人的语言,只可惜它不会说话。你伸出一只手,它马上抬起前爪握手。你嫌它跑来跑去碍事,一拍它大胯说:“别动,趴下。”它就乖乖趴在地上不动了。你扔过去一块骨头,它准能身子向上一纵从空中接住……这已经令虎子感激不尽,它每吃下一口东西都朝我摇一下尾巴,舔一下我的手,吃饱后自己推开屋门出去方便。

  时间一长,虎子回家的麻烦也就来了。

  因为不管大大小小主人,人行一程它必定送一程,担心自己再被送走,一刻都不愿意离开主人的视线。见了外人就略显凶相,那多半是警告性的龇露牙齿,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吼,不许他们接近自己的主人。没过两天,母亲就告诉我有人注意上虎子了,害怕出什么事情,我们得提防着些。我见过打狗队,知道造反派的厉害,而我们正面临着这样的威胁。虎子从来没攻击过人,甚至连撕咬猎物的本能都失去了,根本不知道有些时候张开利齿正当防卫是必要的。人生严峻,世事凶险,这使我们一家人除了种种不幸之外,又添了一桩烦恼。我很为虎子担心,问母亲怎么办?

  母亲锁起眉头,半天没吱声。

  “妈,你咋不吭声?”

  “让我怎么说……”

  “那也不能让打狗队伤它啊,快出个主意嘛。”我催促母亲。

  “除非再给打草人送去。”

  “我找过,没找着,现在上哪儿找他们去?”

  “可也是,冰天雪地的,他们早回家猫冬了。”

  我和母亲都沉默了。

  “妈,”想了一会儿,我说。“我去一趟山东屯?”

  “干什么?”

  “找找老头鱼的家。”

  “眼瞅着过春节了,人家不回老家么?”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山东屯的盲流每年冬天都回老家过冬,春暖花开时再回来。坐在家里发愁是什么用也没有的,总得想些什么办法才好啊,且每一天,每一个钟头,无论对于我们还是虎子都是莫大的威胁。这条路又堵死了,我和母亲绞尽脑汁,把这件事商量了一遍又一遍,脑袋都快想破了,也没想出妥善安置虎子的办法。最后只能把它关进仓房里,过一天算一天吧。不过,我和母亲很快就明白过来,事情迟早会暴露的,这纯粹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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