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联厂距糖厂有七八里地远,位置在偏东南的山东屯方向。
我没去过肉联厂,却早就向往不已。肉联厂虽没兵工厂、机床厂、车辆厂的名声响亮,但非常实惠,食堂天天有肉类食品,进厂办事的人随便买肉不用肉票。我们班有个家住道北的同学,母亲是肉联厂的工人。他中午带的菜不是猪肚、大肠,就是心、肝、肺,令所有的孩子都馋涎欲滴,羡慕不已。我拉起手推车的车把走在前边,七哥、柱子和姐姐在后面推着,一路走出糖厂东大门向南拐去。平坦的土路上铺着一层松软的雪花,再往前走,路边是爱国菜社大片的菜地,覆盖着积雪,还是能看到一道道凸起的垄台和凹陷的垄沟。天太冷,走一阵跑一阵才暖和些。我撒欢一路小跑,把姐姐甩出去老远。姐姐怕我们愣头愣脑路上出事,追着屁股喊:
“你们小心啊,路滑!”
“放心吧。”
我们回答着姐姐,脚步不停。路过山东屯,街道两侧全是低矮的土坯房,临街的双层窗户里灌满锯末防寒。路面积雪被车轮压得冰一样滑,上面冻结着草茎,稍稍有些融化。路旁不少小孩在堆雪人,打雪仗,嘻嘻哈哈欢闹,根本不理会来往的行人和车辆。拐过一个街口,一直是下坡,轮子陷进积雪里,车厢咯吱咯吱作响,手推车的车轮有些打滑,可我们跑得正欢,错过一辆毛驴车,并没放慢脚步。又下雪了,雪花又大又潮,仿佛前面有一堵墙,连道路和树木都看不清了。谁也没有想到一辆四轮拖拉机迎面撞来(当地的老百姓称它为四轮子),慌乱中我们躲闪不及,咣当一声闷响,手推车上的病猪和推车的人全飞了出去,翻进排水沟里━━四轮子虽紧急刹车,还是刮了我们的车轮一下。天空在旋转,街道也在旋转,我们和七哥、柱子摔在雪地里,身上、脸上沾满了雪,几乎变成雪人。
“没摔坏吧,怎么样?”姐姐跑来把我从雪坑里拉出来,吓坏了,拍打着身上的雪。“胳膊……腿都动动?”
“你怎么开的车?”七哥爬起来,一只手摸着头和脸,呵斥四轮子司机。“没看见前面有人啊!”
幸好地滑,初下的雪软,我们的棉衣又厚,七哥和柱子没怎么的,只是受到惊吓,虚惊一场。
“我,我……”司机是个往糖厂送甜菜的农村人,脸上长着疙瘩,眉毛、胡茬儿上都是白霜。他穿着光板皮衣,头戴狗皮帽子,大张着嘴说。“看见时,没刹住。”
“你有驾照吗?”
“没有。”
“艾平,不行就上医院。”
七哥的一个哥哥是交通警察,他有处理事故的经验。我抬抬胳膊,踢踢腿,似乎没多大影响。周围聚起一大堆人,小孩子们不再打雪仗了,都跑过来看热闹。狭窄的街道堵得严严实实,后来的车辆一辆接着一辆排成长龙,不断地按喇叭催促前面让路。招来一群怒气冲冲的狗,有一头猪正在院墙边用嘴拱地,还有几只鸡寻找着食物。我屁股摔得生疼,还是戴上帽子,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没事,没事,让人家走吧。”我们刚把手推车翻过来拖出排水沟,看看车子没什么问题。柱子那边喊起来:“哎呀━━猪没气啦!”大家赶过去,猪比我甩出去的远,它一动不动躺在雪地里,麻袋还披在身上。
“你撞死我家的猪,你撞死了它。”姐姐捂住脸颊,不敢看了。“赔吧。”
“我赔。”司机把鼻子揉了又揉,讷讷道。“可身上没带钱。”
我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没有驾照,还不赔钱,”七哥火了,一把拽住司机衣领。“咱们去交通队。”
“小伙子,消消气。”一个两手抄在袖筒里的老头,操着地道的山东口音,掀起猪耳朵摸了摸说。“我看这猪没死,你们这是往哪儿送呀?”
“肉联厂。”
“他没带钱,再逼也没用。趁这猪还有口气,或许还有希望,赶快去吧,要不人家下班了!”
脚快冻僵了,手快冻僵了,连脊背也变得冷冰冰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街道上扬起阵阵细雪,风雪迷漫,冻得我们上牙碰下牙,脚指头生疼。站在我身边的姐姐不想耽误时间,抖落棉衣和头巾上的雪花,也劝七哥别得理不饶人,赶快上路。万幸的是这次意外并没有带来严重结果,没伤着人就算我们积过大德!司机帮我们把猪抬上手推车,背靠着四轮子站在那里,诚恳地说:“小兄弟们,要不,我跟你们一起去送猪?”
“拉倒吧,算你走运。”七哥拒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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