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粮,就是农业税,计划经济时代,农村是人民公社制,各自然村为生产大队,细分为生产小队,每个生产小队在秋收结束后,根据本队耕种土地的亩数,向国家交一定数量的公粮。东北地区交公粮,大体都在冬季,粮食入仓之时,公粮都交到县城的国家粮库,各生产小队都用大马车拉着送去。在当时的生产队里,能被派去跟车送公粮,是难得的美差。在生产队里干活,一天能挣十个左右的工分,每工分分值三五分钱,一天只能挣三五角钱,而跟车进城送一趟公粮,工分照记,另外还补助八角钱。八角钱可不是小数,当时可以买八根麻花或八个面包,能下四次馆子,所以,各生产队派人跟车送公粮,都轮着去,只有赶车的车老板不换,赚了大便宜。1969年冬天,队长派鲁钝生跟车到县城送公粮,鲁钝生所在的村离县城四十多里,半夜就得启程。
那时的农民,都很穷,冬天就穿着空壳的棉袄棉裤,所谓空壳,就是没有衬衣衬裤,长期在野外干活,棉袄棉裤都被汗碱弄得硬邦邦,刚穿到身上冰凉,穿一阵子才能暖和。跟车送公粮那天,正值交九前后,出奇地冷,北风像刀子一样。半夜出发,天黑乎乎,路坑洼不平,马车走得很慢,坐在车上,不一会就冻得发抖,手脚麻木,只能下车跟着走。走累了,再坐一会车,冻得不行,再下来走,这样反反复复,拂晓前才上了通往县城的公路。隆冬的东北拂晓,是卡脖冷,跟着车后小跑都直打冷颤,鲁钝生这时才切身体会到“三九天的花子赛于马”这句俗语的真实含义,一个破衣烂衫的叫花子,在三九严寒的野外,如果不像马一样拼命奔跑,非冻死不可。鲁钝生想想自己眼下,也离冻死不远了。
太阳刚出山的时候,到了县城边,一辆进城的大客车呼啸着从身边驶过,掺着雪沫的尘土夹杂着浓浓的汽油味扑面而来,一股汽车尾气带来的暖意让鲁钝生为之一振,他望着远去的大客车,心想,这辈子,如果能坐上大客车进城,就知足了。
以后的几十年,鲁钝生上了大学,当了老师,开了许多会议,走了许多地方,国内数十个飞机场都起落过,坐轮船、坐快艇、坐大巴、坐面包、坐轿车,各种交通工具都不止一次体验过,但不管怎样,鲁钝生永远不会忘记那次去县城送公粮,永远不会忘记望着大客车远去时的最高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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