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Mchien，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Jack，你为什么总是这样问？我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人，没有家、没有朋友、也没有钱，独自流浪在美国。”

 

    “不是这样的，你眼睛里有种一般人没有的东西，很深很深。”

 

    “Jack，你太年轻了。你永远都生活在阳光底下，而我不一样，我要努力地寻找阳光。但也仅仅是徒劳。你懂吗？”

 

    “那你能告诉你的过去吗？”

 

    “有烟吗？”

 

    Mchine点燃一支五星香烟，看着寂静的夜空。寥寥的几颗星星在天空黯然地没有光芒地跳动。

 

    “我很小的时候，生活在中国南方的一个小渔村，那里很美，很安静。在我家附近有条河，每年夏天，河上张满芦苇，每到太阳西落时，河面泛着血一样的颜色。成群的野鸭在水里寂静地浮动。在这里生活的人过着详宁的生活。日出而做，日落而归。我的母亲在我7岁那年得肺癌死了，父亲是个酒鬼。我15岁那年上初中，我爱上了我的美术老师，那是一个英俊沉寂的男人，我喜欢他站在河边画画，阳光在他身上绚丽的飞舞。无与伦比的俊美。那时候他已经是一个30岁的已婚男人。但我并不在意这些。我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并向他说明了一切，他没有反对，就这样，我们在别人眼中畸形地在一起。最初的日子我们很幸福，真的很幸福，我知道他对他自己的生活并不满足，他是一个充满梦想的人，他不想在这个小渔村过完他的一生。”

 

    Mchine将吸尽的烟蒂弹出窗外，脱下了外套。

 

    “然后呢，然后你们过得怎么样，没有人反对你们吗？”

 

    “后来村里的人知道这件事，学校停了他的职，他跟他的家里人闹个不停。我被我父亲毒打了一顿，把我赶出了家门，说我不要让他丢脸，他没有我这个女儿。我收起我所有的东西，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后来，我去他家找他，我要他跟我私奔，我要和他永远在一起。那晚他想了很久，他的眼睛里满是疲惫。最后我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他答应我跟我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我们做了很多打算，美好的打算。我们决定去北方的一个城市，到了那我们安顿好了一切，租了一间小得可怜的房子，什么都没有。后来他就开始找工作。但现实却完全出乎我们意外，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到了我们才发现，那不是属于我们的。我们开始整天整天地吵架。有时还会动手。他后悔了，他后悔和我在一起，后悔和我私奔。他蜷缩在角落里痛苦地哭泣。但我相信我们是相爱的，痛苦只是短暂的，一切噩梦都会过去。但有天我醒来，屋子里只剩我一个人，我以为他出去了。就一直等。一直等到天黑，他还是没有回来。灰色班驳的墙壁满是狰狞的面容。我蜷缩在沙发里，用被子蒙住头。12点了，他依然没回来，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我冲出门去找他，走遍了每一个陌生的街头，街边的行人冷漠地从我身边穿叉而过。我陷入恐惧，我害怕我再也找不到他。走了很久，开始下起大雨，冰冷的雨水从我身体上滑过，彻骨的寒冷。我明白，他走了，他要回去向所有的人怅悔，弥补。曾经我以为他可以为了我放弃他的全部，但，雨一直下，一直下。我们完了。他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我踉跄地往回走。回到家。我摔碎了一面镜子，用镜子的菱角狠狠的扎进手腕，瞬间血像跳跃的花朵疯狂滋长、蔓延，意识像被水漂洗过，逐渐模糊。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等待死亡来临。但就在那时，我肚子剧烈地疼痛，是我肚里的孩子，他狠狠地踢了我。我像一个一直在做梦的人，突然被人叫醒了。我是在干什么啊？我想他是爱我的，他一定是爱我的，他更爱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要走。强烈的求生欲望开始占据一切，我拼命地呼救，用右手按住还在流血的伤口。”

 

    Mchine痛苦地抽蓄，慢慢伸出左手，手腕动脉处一块厚重淡粉的印记散发出隐约的光芒。Jack用手指轻轻地抚摩“就是这里吗？”Mchine嘴角向上仰，若有若无地笑。点燃一只烟接着讲了下去。

 

    “后来，我回去找他，我来到他家，但没有敲门。我一直坐在他家门口。过了很久很久，他开门出来了。消瘦得几乎让人认不出，惨白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黑色的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我冲上去紧紧抱住他。就像我抱住的只是一缕烟尘，只要我一放手，他就会从我怀中消散。但他……”Mchine苦笑着摇了摇头。用手摆弄着烟盒。“他用力地推开我，他说放手，不要再来找我，你把我害得还不够惨吗？他的眼里流露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东西，我不相信这话是从那个我爱的男人口中说出来的。我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的，跟我走，我们一起走，好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过不了多久，我们的孩子就会出生了，我们会很幸福……”

 

    “他怎么说，Mchine？”

 

    “这时，屋里出来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老头，他们手里拿着木棒。那女人用力拽住我的头发，狠狠地用手扇耳光。老头用木棍用力打在我身上。他们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但那时我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我只是看着他，因为我相信他会帮我，即使是出于怜悯。血液从头发里渗出，顺着眼睛向下流。一直到最后，我再也没有力气抬起头。我绝望了，他没有帮我。他若无其事地走进屋里。

 

    Mchine眼睛里开始滑出泪水。“那最后你怎么办？他一直都没有……”

 

    “后来我踉跄地站起来，向前走。走了不久，来到了河边。因为那时我已没有地方可以去了。血色的夕阳把整片景色浸染成红色，黄色的芦苇随着晚风轻轻地摆动。好美，那是我十几年来看见过的最美的一次。也许我是累了，我在湖边看着看着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天空已经是一片漆黑。银色的月华，璀璨的星光。”Mchine抬起头谣望黑色的星空。沉默了很久才接着讲。

 

    “那晚，我早产了，肚子撕裂了般地疼痛，我肚子里的孩子想及早来到这个璀璨的世界看看，血顺着大腿内侧流出，让人窒息的感觉。我想我也许会死。我拽住身边枯萎的草，很庆幸，孩子生下来了。但没到时间，孩子只有巴掌那么大，俊秀的脸，和他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无论我怎么拼命地拍打他，他也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我痛苦地哭泣，用嘴咬断脐带。用力拍打我的孩子。他死了，他还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就离去了。孩子在我的胸口慢慢变冷，慢慢变成一种紫色，深紫的颜色。他身上还留有粘稠的液体……”

 

    “那你后来怎么样，Ｍchine，他知道孩子死了吗？”

 

    Ｍchine用手蒙住脸，眼泪顺着指缝间流出，但却带种让人绝望的笑声讲了下去。“从我确定我的孩子死了后，我才真正开始恨他，如果不是他，我的孩子就不会那么早离开，那么早死掉，我抱着孩子回了家，家里没人。我坐在火灶边，把孩子放进锅里，熬啊熬啊。那孩子太嫩了，没有多久，他还未成型的眼睛、鼻子、嘴巴就熬化了。浓郁的肉香弥漫整间屋子。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去找他，我对他说我们完了，对吗？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但你最后答应我一个要求，喝了这晚汤吧！”

 

    “他喝了吗？”Ｊack难受地看着她。

 

    “他当然喝了，闭上眼睛，喝得一口不剩，我问他你不怕我下毒吗？他说即使有毒，那是他欠我的。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天啊。我都干了什么？我都干了什么？我吃掉了自己的孩子…… ”

 

    Ｍchine痛苦地抓扯自己的头发，像一个泻了气的皮球摊倒在地。

 

    “Ｍchine，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Ｊack用手抱着Ｍchine。轻轻吻着她的额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Ｊack将Ｍchine抱到床上，从梳妆桌上找到一安眠药给她吃了。Ｍchine很快沉沉入睡。她太累了。

 

    此时已是凌晨３点了，黑色席卷整个世界，伴随着Ｍchine安静地入睡。Ｊack点燃一支烟。轻轻拍打Ｍchien的背。他爱这个女人，这个被悲伤束缚的女人。

 

    (二)

 

    Mchine一直昏昏沉沉睡到第二天傍晚，头痛像涨落的海水，时断时续。Mchien靠坐在沙发上抽烟，整个身体陷入沙发里。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屋子里昏暗潮湿，阳光似乎永远遗忘了这个角落`。遗忘了Mchine，Jack在屋子的角落摆弄着散乱一地的CD。全都是一些很多年前的怀旧经典歌曲，这些是陪伴Mchine的唯一行李。轻柔的歌声在屋子上空飘荡着沉甸甸的回忆，寂寞得接近于沉默。

 

    “Jack，他在几年前死了，脑癌。”Mchine看着Jack。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遇见小七。一个大学刚毕业的男孩。他的笑青涩，安静。宛如天空最淡的一抹云，若隐若显。却使整个天空因它而灿烂。”Mchine微笑地说，眼底的阴霾一扫而尽。

 

    “你们相爱了？”

 

    “恩。没有办法不让我爱上他，他是那样的明朗，那时，我是一个一直在黑色森林徒步前行的旅人，没有阳光，没有温暖，有的只是呼啸而过的黑色的风夹杂着冰冷的雨滴。而他的出现，让我看见了房屋看见了炉火。让我感觉到春天的近在咫尺。他没有在意我的过去。用阳光一样温暖的感情滋养我。心灵某个地方像冬眠了很久苏醒过来。我不再想到死亡与堕落。我盼望生如夏花般的灿烂至极。”

 

    “你们很幸福？”

 

    “我们在屋顶看日升月落，看繁星闪耀。弹着吉他平静地看着对面的楼房起火。我们去海南，去看天涯海角。在蔚蓝的大海聆听波浪翻滚声。”Mchine闭上眼，让记忆在头脑中慢慢舒展开。脸上闪耀着Jack从未见过的光晕。“他是一个设计师，你知道吗？就是服装设计，他很有前途，很多杂志都出过他的作品，还获过很多大奖。当时他有一件作品轰动了整个服装界，是一件黑色的婚纱，由999颗黑水晶点缀而成，很美，很美。那件婚纱我们打算结婚的时候穿。”Mchien说到这里闭上眼。深深地将脸埋进双膝。肩头不由地颤抖起来。Jcak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结局明显地浮出了水面。一切恢复沉默。只有CD机流出舒缓的音乐让人感觉到时间的前行。Mchine伴随着音乐亲轻轻唱了起来。

 

    If you go away on the summer day
    Then you might as well as take the sun away
    All birds then flew in the summer sky
    when our love was new and our heart were high
    When the day was young and night was long
    And the moon stood still for night birds song
    If you go away If you go away If you go away ……

 

    旧的一天拖着沉重的裙裾，一如海水和河水在河口争锋夺势。黑夜与白天交融互汇。相持不下，带着一种昼夜交替落寞的美。Jack让Mchine的头靠在他肩上，用手臂挽住她。

 

    “Mchine，你的心是一座荒草重生无人打理的城，而你，是为死随时待命的城的主人。你一直在逃避，在放逐。除此之外，你厌倦了一切，对吗？Mchine，慢慢释然过去，不要再让悲伤吸干你的血液，你应该幸福地生活下去……”

 

    Mchine用嘴唇轻柔地在Jack的脖子上亲吻。“Mchine，我们结婚，好吗？”

 

    (三)

 

    Jcak：

 

    从第一次遇见你，你让我情不自禁地想去靠近。你身上有太多我梦寐与熟悉的东西，那是小七留给我最后的记忆，虽然你们不同国籍，不同肤色，但都一样的纯真与善良。眼底闪耀着最清澈的光晕。所以我带着对小七的记忆靠近你，卑鄙、自私地在你身上寻找那已经不再属于我的感情。而你，为我倾其所有的付出却是我没有想到的。我很想和你一直这样走下去，但最终我发现那却不是我力所能及的。那些奔跑在记忆里却消失在现实里的东西像影子一样时刻跟随。我无法摆脱，无法去选择忘记。很小的时候，有人给我算过命。算命的说我注定坎坷一世，牵连身边所有挚爱的人与苦难中。我不相信，但……我母亲，蔚，小七以及那个还未睁开眼的孩子。他们都证实了一切。我害怕当我得到一切时却终将像手指间的流沙一样滑落无痕。所以在小七离开后，我不停地走，从一个城市走向另一个城市。从繁华走向荒凉。天空的太阳很大，他属于所有的人。但不属于我。我只能被人鄙夷地生活在黑暗中，拥有潮湿与阴冷。我没有告诉你，在我遇到小七之前我做过最卑贱的妓女。用一切罪恶与肮脏将自己淹埋。那些男人在我身上廉价地购买欲望。在他们不停涌动的身体下用来遗忘，用来堕落。直到我遇见小七。他给了我从未有过的东西。那叫作关怀。和他在一起的那两年，他精心地为我配制出愈合我伤痕的良药，我以为我逃脱了命运沉重的枷锁，完全释然过去的记忆以及感情。但最终那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将成为我致命的伤。而小七也沦为我命运的牺牲品。在我们结婚的前一晚，他死于一场车祸。命中注定。是我害了他。手掌间纠缠的曲线我梳理不清。”

 

    Jack，我早已经是一个残缺的女人，而你却拥有最健全的魂灵。你的家族，你的父母，他们都是那样的高贵与圣洁，我不能因为我玷污那盛大的光辉。我不能在蔚和小七的结局在身上重复上演。我累了，所以我想离开继续行走才是我最好的选择。Marry是一个很好的女孩，你们青梅竹马，有着美丽的过去。你们应该相爱。她说得对，和你白头厮守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忘记我，过你应该过的生活。我也将继续将小七的生命延续下去。

 

    忠心地祝福你。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Mch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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