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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226)

时间:2021/5/14 作者: 于艾平 热度: 411087
  卷二 《在特殊监狱里》 第四部 小小鬼队员 第五章 人哪,就不能过个安生日子

  一

  整个冬天,脚几乎踏不着土地。

  雪一连几小时下个不停,覆盖道路,树枝闪闪发亮。家属区大院外的西下洼几乎被大雪填平,目力所及的地方一片白茫茫,平坦坦,好一派北国风光。

  天冷得要命,外屋地结着一层薄薄的冰,人走上去时,发出踩碎的簌簌声。母亲每天晚上都把炉火封死,早上再捅开,空气中有一种呛人的煤烟味,好容易才有了热气,慢慢弥漫整个屋子。要获得温暖的渴望那么强烈,我常常躲开孩子们一个人埋头苦干,捡回家的煤核儿却越来越少,仅仅半筐底。人家常年捡煤渣,练出一身功夫,眼尖,手快,优质煤核儿早被孩子们被捡光了。慢慢的,我摸出窍门,冬天黑得早,家长一般不许女孩儿贪黑,偌大个煤渣山上空无一人,我专挑这个时间捡煤核儿。母亲不放心,总让姐姐陪我出去,有时候她下班早也来锅炉车间捡一阵煤核儿。用不多少时间,我们家仓房里也有一大堆煤核儿了。

  我身上暖了,肚子却叫起来。

  家里上顿高粱米,炒土豆丝,下顿大饼子,炖酸菜,极少有油腥,生活十分清苦,真把我吃伤了。为感谢蒋叔叔领我去江边打鱼,母亲把捡来的稻子分给蒋叔叔一些,他一家人着实吃过几顿大米干饭。蒋叔叔说:“吃了艾平捡的大米,回头我请他吃牛肉包子!”东北人实在,请客吃饭从不虚头巴脑。主人怕你有事不来,时间一到必定三番五次叫你,甚至等在你家门口不走,直至请到客人才放心。

  我天天盼吃牛肉包子。

  快过年了,蒋叔叔的老家真捎来些冻牛肉。

  头一天晚上,蒋姨就发好了白面,剁好肉馅,特意跑到我家告诉母亲,为让孩子好好解馋,他们决定做纯牛肉馅的包子,不往馅里放酸菜了,让艾平早过去。我听了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快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家里能吃顿大米干饭,不是搀小米的二米饭就乐死了。牛肉比猪肉更稀罕,只有回民能凭票买到,平常你连想都不用想,更别说吃纯牛肉馅的包子了!母亲过意不去,翌日一大早就赶过去帮忙,揉面,擀皮,包包子。老蒋家四个孩子,柱子、小丫、三磨、小胖,全围着盛肉馅的盆子转,哈喇子都滴到了大人的手上。我一见到好吃的东西就饿,胃里痒痒地不能自持,且大葱牛肉馅就够美的,蒋叔叔拌过葱、姜、盐、酱油和味精,又倒进一勺豆油,一边用舌尖尝着肉馅咸淡,一边顺时针搅拌。我身边的小胖实在忍不住,偷偷用小手指挑起肉馅送进嘴里,被蒋姨一巴掌打掉,往外撵道:

  “生的能吃吗,去吧,出去玩,别碍事。”

  孩子们后退一步,都不肯出去。

  “他蒋姨,”母亲笑了,为孩子们讲情。“外面冷,让他们在家吧。”

  “没出息,”蒋姨说,“一有好东西吃就迈不动腿,像他死爹!”

  “像他妈,”蒋叔叔笑道,“属馋猫的!”

  “你再说,”蒋姨举起筷子威胁,“像谁?”

  蒋叔叔缩起肩膀:“像我,像我,行吧。”。

  擀面杖在母亲的一只手下滚动,另一只手不断旋转着剂子,变成中间厚边沿薄的圆面皮扔了出来。蒋姨左手持皮,右手上馅,从边缘一侧捏起,边提,边转,边捏,随即捏出一个拳头大的带梅花褶的生包子,周围还泛出油花花。蒋叔叔腰间围着围裙,将生包子摆进蒸笼里,一团团热气将我们包围了。

  等到锅盖热气四溢,屋里飘满包子香味,该做的事情都做完,母亲借口家里要做饭走了,蒋姨拦都拦不住。一笼屉包子端上炕桌,馅大皮薄,雪白雪白,不由你不鼻孔张得大大的,馋涎欲滴,耳朵下边的腮帮子紧绷得发痛。蒋叔叔尝了一口,一咬一汪油汁,肉馅香滑入味,连说好吃极了!孩子们围在他的身边,或坐或立,早已饿得肚皮贴到脊梁上了。我馋得不要脸了,抓起个包子一口咬去,津津有味吃起来,暄软的白面皮里露出个大肉丸,齿颊间冒出一股黄色的油,那香劲叫你一辈子都忘不了!不知不觉间早有几个包子下肚。再看老蒋家的孩子也跟我差不多,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并把目光投到别人身上,唯恐比自己吃得快,总想多吃点儿。我屁股坐在炕沿上,吃下一个又抓起一个,看我这副吃相,准是一个饕餮鬼!蒸的没有吃的快,大家头也不抬,话也不说,一笼包子转眼间就被消灭光。蒋叔叔又端上一笼,看我一眼,可能心里揣度:“这孩子把包子都装到哪儿去了?”还是捡起两个包子放到我的盘子里,笑着说:

  “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吃吧孩子,多吃,痛痛快快吃。”

  我哪顾得上说话,动作比谁都快,不客气,给就吃。肚子撑成一面鼓仍然控制不住嘴巴,胃饱眼不饱。我过去从不知包子如此好吃,自己家里也从未做过这种包子,觉得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莫过于牛肉包子了(在那个年月里,称盛宴也不为过)。蒋姨盯着我的眼睛问:

  “吃几个了,艾平?”

  “六个。”

  “够了?”

  “还要。”

  “你真能吃,这是牛肉的,不好消化。”

  锅里的包子所剩无几,蒋姨上包子时脸色已非常难看,仍旧吸着鼻涕让道:

  “不是不让吃,怕你撑坏胃。吃,吃。”

  我集中精力吃包子,胃里还空空荡荡,老是不觉得饱,好容易有个吃包子的机会,岂肯轻易罢休。一个个包子接连吞进肚子,根本就没法儿控制自己,人打心里往外感到舒服,有些迷迷糊糊了。

  “我爸妈还没吃呢,馋鬼!”柱子憨憨地说。

  “你别吃了,听见没有?”三磨哭了。

  “别吃了,快没有了!”小胖用手挡着,不许再拿包子。

  “不要脸,回家吧!”小丫撵开我。

  肚子告诉我不能吃,脚却不愿挪动地方。

  “这孩子,什么话!”蒋叔叔批评男孩子。

  “住嘴,包子堵不住你们的嘴!”蒋姨批评女孩子。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心满意足,脸上浮现出饱食后的惬意和慵懒,有这顿包子垫底,可以一个星期不饿了。蒋叔叔家舍得烧煤,屋里暖融融的,我给自己找许多理由,尽量拖延时间,免得一回家就进了冰窖,还想赖着不走。两个家长交换着目光,面露尴尬,再吃下去这顿饭就不够了,哪有他们这样请客的,到头来主人却饿起肚子。我前前后后一共吞下九个包子,手和嘴巴上全是油腻,几乎粘住了。等包子快堵上嗓子眼,一张嘴要冒出来的时候,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又强撑着吃下半个包子。

  “别吃了──”

  “没有了──”

  “快滚吧──”

  老蒋家的孩子忍无可忍,一齐敲着筷子喊起来,盆盆盘盘一阵乱响。小丫和三磨把住我胳膊,柱子和小胖用头顶住我胸口,四个孩子七手八脚将小客人推出门外。我有些不好意思,自己都讨厌自己了,一出门就解开裤腰带,腰已弯不下去,再吃非撑死不可。仅仅为那么一点儿残存的自尊,我才没这么做!

  那是个动乱的年代,造反派根本不顾国民经济日益恶化,人民生活极度艰难的严峻事实,依然“形势大好,不是小好”。留在我童年和少年记忆中最深刻的印象,说实话,除了挨斗之外大都与吃有关(关于吃的东西以后还要一再提到)。这是我一生吃包子的纪录,以后再没破过那时的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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