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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205)

时间:2021/5/6 作者: 于艾平 热度: 415827
  卷二 《在特殊监狱里》第三部 水与火 第六章 侯字典被红卫兵打聋了

  一

  秋天快到了。

  家属服务站决定把一片罢园的黄瓜地翻一遍,种上大葱。

  这期间发生一件大事,侯字典的耳膜被打穿孔了,差不多变成聋子。

  那天下午,学校的鬼队正在糖厂东大门旁的菜地收土豆,休息时,大家坐在树荫下喝水抽烟。太阳并不很热,但阳光很强,蓝蓝的天,一只乌鸦在叫。侯字典的眼睛眯缝着,又拿起从不离身的字典翻阅。活该他倒霉,偏偏碰到迟司令带着一伙残兵败将从市里回来,路过我们休息的地方。最近一段时间,齐齐哈尔市“炮司”派和“二九”派厮杀正酣,不分伯仲。大概这次去市里武斗糖厂的“炮司”派没占着便宜,一个个丢盔弃甲,鼻青脸肿,垂头丧气。母亲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没等她回头提醒侯字典,人被迟司令逮个正着。红卫兵们正双拳紧握,憋一肚子气没地方撒,正好拿他当作出气筒。他们立即对着侯字典站成一堵墙,硬说他抵制劳动改造看黑书。侯字典撅在凶神恶煞的红卫兵面前,双手朝上举着那本《新华字典》,里边还夹着小纸条条,慢条斯理解释着,似在讲课。他说革命小将何必大动肝火,这不过是休息时随便翻翻的一本工具书,自己看《新华字典》,怎么也成了抵制改造?

  “现在你是人民的敌人,休息时间也不行,谁让你看黑书。”迟司令不论和谁说话,都让人害怕,不管你说什么都惹他生气,谁也不放在眼里,像一个恶魔,心里充满了对人的仇视和轻蔑。并且老想激怒别人,说不了几句就动手。

  “这不是黑书。”侯字典低头弯腰,黑框眼镜掉在地上,他捡起眼镜戴好,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是《新华字典》,没有阶级性。”

  “闭上你的臭嘴,给谁上课!”迟司令抢下字典,小纸条条抖落了一地。“我问你,你是什么人?“

  “我,我……”

  “说。”

  “教师。”

  “这本书什么时候出的?”

  侯字典犹豫了,他在回忆出版时间。

  “迟司令问你哪,书是什么时候出的?”谭老西子解下腰间的铜头皮带,亦步亦趋,伸出手掌一挥,突然停在半空。

  “‘文革’前。”

  “这就是铁证,‘文革’前出的书,除了毛主席著作全有问题。”迟司令一把将字典撕成两半,强词夺理。“不是黑书是什么?怎么没有阶级性?”

  侯字典心疼地闭上眼睛,摘下黑框眼镜揣进兜里,接连几次才揣进去。谁不知道蛮不讲理,丧尽怜悯心,拳脚相加是红卫兵一贯的斗争方式。我一见谭老西子和小不点这两个老牌打手,想起在特殊监狱那一幕幕,头发梢就跟着竖了起来,心都直抖。按说话赶话将到这份儿上,你认不就得了,侯字典虽已准备挨打,仍不识趣地嘀咕一句:

  “这就是本工具书。”

  “你再说一遍。”

  “工具书。”

  “诡辩。你,给我吃下去。”迟司令拉长猪肚子脸,大叫。“不许你继续放毒!”

  “我不是这个意思,让我把话说完,就几分钟,行吗?”侯字典犯起傻劲,恳求宽限道。

  “让、让……他讲。”小不点磕磕巴巴说。

  侯字典拿不定主意地看了对方一眼,态度始终那么温和。他的身体战栗着,决定要讲什么,经过长时间的迟疑,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今天把事情说清楚,把我要说的话说出来,也好。一般说来,我们都愿意做对的事情,我不认为错误总在我们身上。这是怎么回事?我可能不理解,我说不清自己犯了什么罪,却服了罪。不管怎么你们都是对的,我们都是错的。”现在他根本不给别人插嘴的机会,对虎视眈眈的红卫兵也视而不见,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完全可能连自己也感到吃惊,仿佛这些话并不是他说的,已经一发不可收,一吐为快。“事实并不这样,我是教师,应该实事求是,它确实是一本工具书,也没有阶级性。你们不能撕字典,我不想冒犯你们,这是文化!”

  老师们吃了一惊,心全提到了嗓子眼,大家都知道侯字典太书呆子气,一直活在自己的信念之中,总想实现一种不可能实现的正义,认真得近乎迂腐。虽然他的举动再诚恳不过,主观上也非常想使事情向好的方面发展,但在造反派的眼里,你永远不会变得老老实实,永远是一个顽固不化的坏人。

  “解释完了吗,还有什么补充的?”

  迟司令的语气并不严肃,还带点儿调侃的意味,他猛然撕下一张内页,塞向侯字典的嘴巴。

  “你给我吃下去,吃下去,省得再诡辩!”

  红卫兵围上来,打开侯字典的连环嘴巴,“吃,快吃,吃不吃”的怒吼不绝于耳。侯字典勉强咽下一张内页,吃不下去继续挨耳光。我们不忍看他受折磨的样子,都扭过脸去,死人一样沉默着。这一暴力事件持续近半个小时,直到把他满口的牙都被打活动了,拖死狗那样拖来拖去,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双手捂着耳朵一声比一声凄厉地喊:“耳朵……我的耳朵出血了。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我们才回过头,发现侯字典的脸比平常大了一倍,耳鼻流血,手指上沾满血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和往常一样,我们把侯字典送进医院,再大的痛苦也得忍受,恢复也需要一段时间。他的耳朵往外流着脓一样的黄水,从此落下一辈子的病根,治不好了。

  “你死心眼,别带那东西呗。”事后二毛子关心地埋怨侯字典。

  “啊,你说啥?”侯字典侧着身子,望着两个女人牵来两匹马和一张犁,他一遍又一遍地擦眼镜片,仿佛在安慰自己。“我这耳朵不中用,听不见更好,什么都不知道,心静!”

  二毛子更大声地重复一遍刚才所提的问题。

  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后悔,觉得那是正确的,似乎非常必要。

  “侯老师,我说你不叫聋,叫‘失聪’。”赵关键打趣。

  “对,是失聪,失聪。”陈斯基摇头晃脑附合。

  等两个女人走近,我们才知道今天的任务是耕地。老师们无不面有难色,母亲笑着说:

  “没什么难的,我来,你们牵马。”

  “你会耕地?”刘小伙问。

  “从小在家种地,哪有不会的道理。”

  老师们不敢去牵那两匹马,唯恐它们踢人。那马一匹是白色的,一匹是枣红色的,它们龇着牙,抬起蹄子踢着地,膘肥体壮。

  “这马是驯出来的,通人性。”母亲看出大家的尴尬,扶起犁。“小刘老师,你牵它走,没事。”

  刘小伙站起来伸展一下身体,吹了声口哨,壮着胆子牵起马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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