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报一刊上整天大肆宣传(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已胜利进行两年,开辟了无产阶级革命的新纪元,全国都变成红彤彤的毛泽东思想大学校。伟大导师,伟大领袖,伟大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岁、万万岁的口号铺天盖地。在全民性的狂热中,打倒一切,斗臭一切,否定一切的口号甚嚣尘上:“革命就是造反,毛泽东思想的灵魂就是造反。”“现在不反,更待何时?”齐齐哈尔两派的武斗日趋激烈,棒子、帽子满天飞。如同那些过去被运动整过的人一样,他们把这次运动当作复仇机会的来临,告密、抄家、游街、关押,什么卑鄙的事都干。造反派可以随便以“革命组织”的名义,给无辜者扣上“反动学术权威”、“假党员”、“小爬虫”、“特嫌分子”、“历史反革命”等帽子,关进牛棚,私设公堂,进行惨无人道的刑讯逼供,制造出一系列的冤、假、错案。老百姓的小道消息也越传越恐怖━━今天听说监狱人满为患,明天听说某人被揪出来,过几天又传谁经不起运动考验了。自杀与他杀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胡思乱想,议论纷纷,全都有鼻子有眼。一阵议论和喧闹之后,白土地人并不把它当真,糖厂大院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时间已是下午,我在地里拔草,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王官迷突然给鬼队押来一个女老师,大家的注意力马上集中在这个姑娘身上。女老师本姓张,是中俄混血儿,长长的睫毛下黄眼睛往里抠,翘翘鼻子,梳一双亚麻色的大辫子。她教我们音乐课,歌唱得非常好听,大伙儿背后都叫她二毛子。东北解放之前,许多人娶流亡中国的俄罗斯姑娘为妻,有混血孩子毫不稀奇。我们家在哈尔滨住的时候,走在大街上,经常会碰到白皮肤的俄国人。我早听说过,二毛子因“作风问题”几进几出鬼队,她长得太漂亮,有许多男人都打她的主意。好像造反派头头斜眼和白脸狼也有一腿。久而久之,二毛子自己破罐子破摔,反正名声已臭,叫她什么都不在乎了。王官迷从我身边走过去,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径自走向母亲说:
“孙志刚,你给我看着她,好好劳动改造。”
二毛子站在母亲的身边,衣领敞得很开,眼睛朝上,仿佛注意力都集中在天上。我发现男老师们暗中交换着眼色,意味深长,连赵关键也不例外。
“小张老师,”母亲拄着锄头问,“不是改造好了吗,怎么又给送回来?”
可我看得出,她并不觉得诧异。
“又不老实了,咎由自取。”王官迷只是例行公事,不想再谈二毛子,又煞有介事说。 “孙志刚,红卫兵总部通知你,今后不许你家挂窗帘,晚上家里也不能锁门,随时叫,随时开门,听到没有?”
“这是我家,”母亲感到愤怒和不可思议,“挂窗帘碍谁的事了?为什么不许锁门?”
“这是阶级斗争的需要,你没权问为什么?”
“我不明白,我家有女孩子,不方便!”
“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我抗议,你们不能那样做。”母亲坚持。
“少废话。不许就是不许,你想惹造反派发脾气是不是?”
王官迷不耐烦了,不再说下去,手插进裤兜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直等看不到他的身影,大家都停住,我还在思忖造反派搞什么鬼名堂,不许我们挂窗帘?而且是毫无理由的,总得谈谈吧,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