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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196)

时间:2021/5/3 作者: 于艾平 热度: 419412
  五

  刚浸过猪血的旋网是鲜红色的,眼下早已变成了黑红色。蒋叔叔瞄瞄水面,没脱鞋就趟开水草走下水,他站在齐膝盖深的沿流水中,猛然两臂朝上掷出鱼网,那网刷地变成个大大的圆圈朝天空飞去,江面上盛开起一朵白莲花,然后随着网坠慢慢沉进水里。约半分钟,蒋叔叔才两手倒换着往上收网纲,一边收网一边抖掉上面挂的水草,抖落一地水珠。

  网口刚刚露出一半,我忍不住问:

  “有鱼吗?”

  “傻小子,得多大的鱼才能撞动网坠啊!”

  蒋叔叔说着,一把将旋网拎出水面。

  “有──有块大石头!”柱子喊,一脸失望。

  蒋叔叔翻开网兜,捡出石头:

  “没开张,我们换个地方。”

  我们往上游走去,前面是一片起伏的沙丘,浪花舒卷着波纹道道的细沙。绿色的羽茅草中经常可见一簇簇红蓼,顶端长着紫红色花蕾,开出一团团伞状的花朵。一只只小青蛙在脚边蹦跳,轰起草间的蚊子、小咬。蒋叔叔来到有一棵赤杨的陡崖下,站住了。赤杨满树的枝叶向江水抖落一大片阴影,水面有裸露的石头,湍急的江水流到这里,碰到石头就回流起来,形成一个套着一个的漩涡,许多蚊虫漂上漂下,鱼虾和其它水生物都在这里栖身。蒋叔叔试着往水里扔了个石子,有一条大鱼的脊背在水草里一闪,翻起一溜儿水花。大概怕水草挂住网坠,他有些迟疑地甩出鱼网,然后抖动网纲小心翼翼收网,旋网还是挂住了。没办法,人只得扒光衣裤下去起网。

  “我会水,让我下去吧。”我想帮蒋叔叔,不做旁观者。

  “不行,水草缠住你咋办。”

  蒋叔叔试探着一步一步走下水去,江水没到腰间,沙底相当坚实,他顺着网纲拽起网坠,水草里哗啦哗啦翻起花,一条大鲤鱼跳出水面。我大叫:“有鱼!”蒋叔叔闻声放下网坠,可有水草支撑网坠无法扎底,其它落网的鱼趁机逃之夭夭,只留下一串翻腾的水泡。蒋叔叔遗憾地提着旋网上岸,抖掉身上的水,穿上衣服,从衣兜里掏出烟荷包卷起一支旱烟,坐在草地眺望江面。水泵站发出隆隆的抽水声,后面是大片大片金黄的稻田,风微微吹着,半隐半露的红彤彤的太阳落进江心,把整条大江染透了。蚊子越来越凶,有如黑色的波浪涌来,我的脸、脖子和手叮得火烫的一般,耳朵的背后都肿起来。那个大麻子转回来,又从下游开始甩网,打招呼道:

  “怎么,要走?”

  “不走运,一条没打着。”蒋叔叔瓮声瓮气说。

  “接着打呀,时候还早哪!”

  大麻子赤着脚,光着脑袋,远远地甩出旋网,不怕蚊子叮咬。我嫉妒起他,那屁股蛋上的网兜晃来晃去,少说逮七八斤鱼。我早幻想亲手甩一次网打鱼,这回机会来了,踱到摊在地上的旋网前准备甩一网。蒋叔叔没阻拦,只说你在岸上试吧。我拉开架势左悠右荡地甩出网去,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那旋网没抡成一个大圆圈圈,反而变成个长方的形状落下来,将我连头带脚都扣在里面。

  柱子抱着肚子笑弯了腰。

  “喂──过来一个帮帮忙。”大麻子的喊声从上游传来。

  “怎么啦?”蒋叔叔问。

  “他妈的,扣住个大家伙!”

  我撒腿跑去,想摆脱刚刚的尴尬。

  大麻子把网纲交给我道:

  “好大的劲,手都麻了。小子,你拽住了,等把这个大家伙弄上来,那些小的就给你了,省得你爸白来一趟!”

  他按年龄推算,把蒋叔叔当成我的父亲,也难怪,谁会领别人的孩子来打鱼呢。

  “拽,往上拽。”大麻子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兜起旋网兴奋地叫,“快点儿,快快。”

  “当心,叔叔,别叫它跑了。”

  “放心吧,跑不了。”

  风已停息,天色尚未暗下来,草丛和树叶纹丝不动,岸边听不到波浪声。我看不清那条鱼有多大,赶忙往回拽网纲绳,大鱼并不挣扎,搅起一片白沫,分量很重。“这下他发了,网兜里的小鱼归我们了。”我没想完,就听到一声喊叫:“啊!”原来大麻子趟开没及腰身的水草,得鱼心切,不留神滑了一跤。但这只是转瞬之间的事,他爬起来,抹掉脸上的水珠,那表情就像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又“啊”了一声,跳到一边,声音忽然卡住了。我也不由跟着“啊”了一声,网里拖上来一条大鲶鱼……还有,还有一个水淋淋的死人!

  我们一时间直起腰,无比震惊。

  淹死的人五十多岁,穿一身中山装,赤着双脚,脸颊朝上,水草和衣裳缠在一起,半睁眼睛望着天空。一群苍蝇围在身边飞来飞去,有几只落在他的脸上。这个人死前一定经过拼命挣扎,僵硬的脸上留有一种恐惧的神情,一缕黑血从嘴角缓缓流出,两只胳膊伸着要够什么?他的阴阳头特别刺眼,因为江水的浸泡已经发白,白得没有血色。冷汗浸出我的太阳穴,脚底冒出一股冷气,不断往上升。大麻子一脸惶恐,沉重地喘息着,两手在腿旁擦来擦去,显得不知所措。他摘下挂在死者身上的鱼网,让尸体趴在岸坡上,不想再惊动他。蒋叔叔赶过来蹲在江边,双眉锁到鼻梁,又卷起一支旱烟吸起来。江水静静流着,一团团泡沫顺流漂浮,流过狭长的岛屿又聚合一起,汇成一条波澜壮阔的主溜奔涌向前。柱子揪起我的胳膊,我俩不由自主靠拢在一起,眼睛几乎不会转了。我们大家就这样不出声许久,对这个淹死鬼的神秘感有增无减,他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在这里死?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名堂。

  “有什么想不开的,也别跳大江啊!”大麻子双手捧着脸,似乎从水里拖人的重量还留在手上。“我的老天,怎么办?”

  四周弥漫着阴凉,对面岛屿上那淡红的柳丛,发白的沙滩,都和地平线连在一起,变成一长溜儿窄窄的光亮,在浓浓的暮色中显得更加凄凉和平静。蒋叔叔没有搭腔,扔掉烟头,用毛巾擦着腮帮。怎么办?没办法!谁都会遇上倒霉的事,荒天野地的怎么处理这具尸体?报公安局吧,公、检、法早被砸烂了,告诉他家里人吧,又到哪里去找?况且也弄不清他的身份,是忍受不了批斗投江自尽的,还是被造反派打死后扔到江里的。天高皇帝远,派性斗争如火如荼,生活在动荡的年代,所有的人都处于癫狂状态,流血事件层出不穷,在这种情况下谁敢多管闲事。一个偷着搞副业的人碰着事不如躲着走,弄不好被造反派割了“产生资本主义的尾巴”,那才叫得不偿失呢。大麻子不再犹豫,看都没再看那尸体一眼,匆匆地收起旋网翻上江岸离去了。随他去吧,反正活着的时候非亲非故,没人想知道这人是谁,怎么死的以及为什么死的。仿佛约好似的,这以后,我们也收起旋网往回赶了,任那具死尸横在岸边。

  我知道,大江潮涨潮落,起起伏伏,用不多长时间他就会被大浪卷进水里,随波逐流,葬身鱼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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