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姨夫微微驼着背,尖颧骨,面颊凹陷。
由于有病,一只满是老年斑的手总按在腰间,不能多走路(那里做过切除直肠癌的大手术,挂着个屎袋子,怕掉下来)。他那双深深陷进去的眼睛特别大,好像老盯着人看,要看到骨子里。说来话长,吕大姨夫解放前是拉哈镇上一家“火磨”的二掌柜,所谓“火磨”就是现在的粮食加工厂。吕大姨夫技术好,钱没少挣。人一有钱又年轻好玩,便学会吃喝嫖赌,大把挣钱大把挥霍,三十多岁连老婆都没混上。正经人家都不肯把闺女许给他,嫌他是守不住家业的败家子,吕大姨夫也不在意,照样逛窑子。不过明眼人都知道,他是看上了当地妓院鼎鼎大名的小凤。
老百姓常说:“笑贫不笑娼”。糖厂的老职工大部分都来自拉哈镇,过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凤的故事,至今谈起来仍津津有味。
那时候大兴安岭还没铺铁道线,不通火车,山里的木材全靠放木排送到拉哈镇,再装火车运往关内。于是便有大量以放排为生的汉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拉哈镇位于嫩江左岸,是离齐齐哈尔最近的水陆交通要道,人们有事要办都得到那里去。小小的拉哈镇还挺红火,一条约摸二里长的斜街从火车站一直延伸到镇中心,什么五行八作、吃喝嫖赌的地方一应俱全。拉哈镇人都知道,一到江宽水阔之际,江面上就满是从大山沟子里漂来的木排。放排人驾着一两里长的木排,犹如混江龙,出没于激流险滩之中,风里来雨里去,在水里摸爬滚打。因嫩江水道曲折复杂,有数不清的江心岛和浅滩暗礁,稍有闪失就可能撞散了排架一命呜呼,一年里总要死几个人。谁叫放排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所以他们一上岸就醉生梦死,十天里有九天醉着,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包一把窑姐,拥有一个女人。放排的汉子争相以嫖到小凤为荣,一旦结了工钱立即像发情的公牛,都心甘情愿让一个婊子把血吸干。谁说不是呢,哥们儿一年一季在江上吃苦玩命,就为了这一天啊。你看一个个汉子把钱袋举在手里欢呼着,摇摇摆摆向码头江坝上跑去,全在大喊大叫:
“小凤是我的。”
“小凤是我的。”
而这时候的小凤,早擦过胭脂抹过粉,耳朵上戴着琉璃环,身穿水红洋纱裙,足登牡丹黑锻鞋,站在大坝上等待钱袋最重的汉子了。她好像天生就是为男人活的、让大家都满意的尤物,扭动着屁股,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停地跟汉子们打情骂俏:
“哥呀,回来了。”
“哥呀,发了!”
“弟呀,想死姐了!”
这十八九岁的小女子让汉子的眼睛都瞅直了,虽然大家都还没有同她说话,却由于她的到来而显得骚动不安,那眼神恨不得往女人肉里盯。小凤则挥着花手帕笑吟吟说:
“猴急什么,老规矩,谁的钱袋重,我跟谁走。”
“我的重,我的重。”
眼前举起好几双粗糙结实的大手,钱袋重量也不相上下,全都围着她大吼大叫。
“小凤,心肝儿,你看是不是?”
每每有一个发大财的汉子带着狂喜向她挤过来:“操,看我的!”他的样子很可笑,但讨人喜欢,因为用足劲要把嗓门传到人群最远的一头,脸都涨红了。那汉子也不讨价还价,把钱袋随手一扬甩向女人━━好戏即将上演了。小凤接过沉甸甸的钱袋,拿在手里掂了又掂,一锤定音:
“就是它了!”
“闪开闪开。”中头彩的汉子也不客气,推开伙伴们。“今年小凤是我的了,明年哥几个再加把劲吧。”
光着膀子,脊背晒成古铜色的汉子们耷拉下脑袋,又要守着火炉熬过漫长的冬天,等嫩江跑过冰排才有机会赌一把。到时候有没有这条命还不知道呢,更别说干小骚货了。
“他妈的,这婊子养的,就认钱,下一次看老子干死你!”
“哥呀,别着急。”小凤笑起来,抱住中头彩的汉子就亲,同时也不慢待那些眼巴巴的男人。“有缘千里来相会,妹等着下回哪,你不说女人是无底洞吗!”话音未落,身子顺势一歪,柔若无骨,任那中头彩的汉子拦腰夹起她来。汉子则得意地大吼一声:“奶奶的,值!”然后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滑下江坝,秋天的树叶落在坝坡上,坡很滑,他哪里顾得上这些,仍旧大步跑向窑子房。码头上的人都伸长脖子往这边看着,那是个人们认为很风光的地方,挤成一团发出喝彩声:“好样的,有种,有种,是条汉子!”不管掌柜家还是伙计们全回忆起年轻的时候,感同身受,仿佛那中头彩的汉子就是自己。“喝酒去,有酒喝了,走啊!”从码头到小镇还有一段路呢,于是大家都向酒店走去,高兴的唱起小调来,准备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醉方休。只有那几个落选的汉子留在原地未动,一个个怏怏然又悻悻然,眼前仍旧晃动着小凤的身影,但已把她脱得精光……有人一把将草帽扔在地上骂道:
“狂啥,明年咱再走着瞧,等着看吧!”
之后小凤的这段日子就专属于一个汉子了,直到他身上的钱挥霍干净,拉拉着胯,走起路来比螃蟹还慢,才再一次去山里放木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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