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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186)

时间:2021/4/27 作者: 于艾平 热度: 407098
  三

  厂里的鬼队继续向前,去制糖车间劳动。学校的鬼队从家属服务站领来锄头,到菜地锄草。

  我前面说过,那时候齐齐哈尔糖厂只有一座三层楼房是单身宿舍,一座二层楼房是机关办公室,其余的全是红砖盖的平房,与周围农村没什么两样。我们劳动的地方位于三楼单身宿舍大门前,厂区大道旁,这是一条宽阔的丁字路。从俱乐部直达高大的制糖车间,水泥路面,镶着石边,两端是方砖砌成的人行道。子弟学校就坐落在俱乐部一侧,同样是几排红砖平房,校门口直冲一个空旷的大操场。再往北,丁字路口向东拐去,上了大慢坡又下大慢坡,跨过铁道专用线通向糖厂东大门。厂区大道两边耸立着高大的杨树,从杨树旁直至铁道专用线路基下,则是大片大片的绿油油的菜地。到了冬天,这些菜地平整成甜菜储运场,堆满一垛垛生产砂糖用的甜菜疙瘩。

  早晨七点半,我随学校鬼队来到地头上,来不及休息一下,即用砖头磨快锄头锋刃,等着监管我们劳动改造的红卫兵安排活儿。

  今天轮到大眼贼值班,他分给鬼队每人的任务是锄三垄杂草。

  我看着满地的小白菜发起呆来,东北地大,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垄沟特别长,几场大雨过后杂草几乎压住了菜苗。要铲净杂草又不伤苗,就是体育老师刘小伙也感吃力,何况我一个生手。

  “于艾平还小,没锄过草,”母亲请示大眼贼,“能不能少分点儿?”

  “不行啊,孙书记,一垄不能少,我是为你们好。”大眼贼仍旧穿着他父亲的工作服,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他抱着胳膊讥讽,打着惯常的一连串阿嚏:“无产阶级决不能怜悯反革命分子,你少放没味的屁,呵嚏!”

  我觉得大眼贼太诡计多端,不仅满肚子坏水,眼神和心态同样邪恶。明明是强人所难还满嘴“为人家好”,就为这个我一见他就恶心。这是我心里的想法,当然不会让他知道的。争辩没有用,母亲碰了一鼻子灰,退回来安慰我:

  “孩子,没关系,妈教你。”

  从铲第一垄地起,母亲就要我仔细辨认菜苗和杂草,用力往回拉锄头,连根铲断杂草,疏松垄上的泥土。也别把锄把握得过紧,以免手掌磨出血泡。太阳升了起来,阳光照在人身上,站着也会冒汗的。老师们弓着腰,挥动锄头走在垄沟前面,不停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我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尽可能把活儿干好,模仿母亲一锄锄铲下去,只求不要掉队,稍一停顿就会被落下。锄头在我手里格外沉重,不听使唤。你铲深了,拉不开栓,你铲浅了,锄不掉草,一不小心连草带菜苗都铲了下来。没过多长时间,我就被大人们甩在身后老远。大眼贼开始检查我铲过的垄沟,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他到各处走了一遍,咕哝着,确信已经拿捏住我的把柄,脸上露出冷笑道:

  “我很卑微,是工人子弟,不像你是厂长公子。于艾平,你瞧不起我对不对?阿嚏!”

  我站在他面前,尽量躲着他的目光。

  “卑贱者最伟大,高贵者最愚蠢。这怎么回事,你糊弄洋鬼子哪?”他双手掐向腰间,用脚尖钩起铲掉的菜苗。“你看你铲掉多少无产阶级的苗,留下多少资产阶级的草!”他似乎什么都懂,神经中枢灌满阶级斗争的理论,竟从铲掉几棵菜苗推论出蓄意破坏生产。“我命令,马上把铲掉的菜苗都找回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忍不住,硬着头皮顶一句。

  “问题就在这儿,不是故意的是什么?你自己看看,看看,瞎了眼!”

  我捡回十几棵菜苗,弯下头,在胳膊肘上擦擦汗。

  大眼贼抓住我的领子,把我一直推到一棵树下,从兜里拿出一把剪子,要我低头。

  “你要干什么?”

  我害怕了,做出个向前迈腿的动作,其实只是晃了下身子,人仍旧留在原地没动。

  “干什么,让你长记性,阿嚏!”

  他一把摁住我的脑袋,牛眼珠子里闪着快活的恶意,压低嗓门,用咬牙切齿的耳语来加强语气。我垂下双手,瞅着脚尖,随着咔嚓咔嚓剪动声,头发前前后后滚落下来,头顶立即变得黑一道,白一道,在阳光下分外刺眼。大眼贼并不熟练地给我剪着“鬼头”,在头发上犁出一条条垄沟,剪子不快,总夹头发,他故意扭动剪把,生生夹掉几绺头发。面对他的恶意报复,我较起劲,忍着疼痛强调自己不是故意的,是生手。最后还是没有挺住,摇晃着脑袋喊起疼来。我这一喊,大眼贼也较上劲,直到老师们赶来还不住手。

  “你这是为什么?”母亲抓住他的手问。

  “他破坏生产。”大眼贼甩开胳膊,将脚下的菜苗踢向母亲。

  “你知不知道间苗?他是按我的要求做的。”

  母亲从容地捡起菜苗,又扔下了。

  大眼贼将信将疑地背着手转了转,像在研究“间苗”的方法。其实他对种菜一窍不通,完全是假模假式,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工夫其他的老师围了上来,都证实母亲说得没错,红卫兵小将的思想是革命的,但要尊重科学的种植方法啊,他们也是这么干的。大眼贼仍旧不想轻易放过我,他一脸苦相,强调那也得收拾于艾平,没完成工作量,自己怎么向上边交代?

  “这没问题,”母亲回答,“你不规定于艾平锄三根垄么,我保证完成。”

  “孙志刚,完不成任务,拿你是问?阿嚏!”

  “可以。”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天,尽管我不肯落在后面,还是只铲两根垄,手上磨起大泡,身上晒暴一层皮。我不敢叫苦,母亲干活儿从不喊累,也不埋怨什么,甚至干到拉不动锄头依然不露声色。老师们鼓励我说:“你干得不错嘛,于艾平,我们刚干时还不如你哪!”他们见我落在后面,不管谁铲到地头都返回来帮我铲一段。母亲含泪望着我的“鬼头”,再没说什么,她知道我们好不容易躲过一劫,沉默是最明智的选择,没挨红卫兵的打就烧高香了。我摸着脑袋自嘲:“没关系,妈,这头早晚是要剃的,剪了更凉快!”母亲叹口气,转过身去不再看我。她怕大眼贼找碴儿,大伙儿下班后,又独自留下来在我锄过的地方扫了一遍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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