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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154)

时间:2021/4/13 作者: 于艾平 热度: 435757
  三

  这一觉睡得恰到好处,睁开眼睛已是半夜三更,月光似水。

  屋里黑黢黢的,地板上泻进一方银色的月光,把窗户切成“王”字形。大眼贼正在酣睡,面孔对着门口,胳膊抱在一起。我坐起身,穿上长袖衣服,生怕弄出动静。有一点我奇怪,自从那次姐姐送饭后,她就再没露面,都是妹妹来送饭了?妹妹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什么都不说,放下饭盒就走。我的伙食也越来越好,顿顿都是大米饭、馒头、糖饼、红烧肉,最差的也是大葱炒鸡蛋,母亲哪来的钱做这么好的饭菜?天天在过年?就是她们娘三个不舍得吃不舍得喝,把家里好东西全省给我,也达不到如此丰富的程度啊!

  我穿上解放鞋,系紧鞋带,思忖着是否将随身物品带走?不能,这样做太不谨慎,不带东西还能打一下马虎眼,大眼贼发现我出去也不会立即跟踪追击,以为我还在厕所里方便呢。我拿东西走,大眼贼就会正确判断出囚徒已潜逃。我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脚下没任何声响,刚要伸手打开暗锁,身旁一声断喝:“哪去?”吓得我一机灵,脚钉在原地,心里一阵惊慌。“混蛋,找死!”黑暗中,大眼贼的声音含糊不清,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我回过身,发现他正半睁着眼睛盯着我,却没有坐起身来。

  我等着大眼贼起来发火,训斥我一顿,他的话语变成呜噜呜噜的梦呓,眼睛却长时间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移了移身子,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心想他是在说梦话吧,眼睛怎么会睁着呢?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见过睁眼睡觉的人,除非报纸上宣传的那样,资产阶级和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无产阶级必须加倍警惕,防止地富反坏右反攻倒算,睡梦中也要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也要睁着一只眼。再有就是猫头鹰,无论白天夜晚都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睡觉。我俯下身子,仔细观察大眼贼,抬手在他眼前摆了摆,没有任何反应。跳到嗓眼的心落了下来,他确实是在睁着眼睛睡大觉,并且打起呼噜。

  我松了口气,一点点拧起暗锁,尽可能轻地开门,开门的吱扭声还是好刺耳,在寂静中分外响亮,简直惊心动魄。更糟糕的是一阵晚风鼓开窗户,咣当当响来响去。我放开屋门跑回床前坐下,寻思这下完了,怕啥来啥,整个楼道都该给惊醒了!大眼贼却闭上眼睛,鼾声如雷,他发出的鼾声有一会儿似乎把自己惊醒了,一片沉寂,人呼吸了两下之后,突然又鼾声大作起来。我坐了一会儿,壮起胆子重新走向门口,看了看沉浸在梦乡的大眼贼,这一次我没犹豫,打开暗锁迈出门口,返身掩好屋门。你睡大觉吧,继续做美梦吧,我可要自由飞翔了。我一阵激动,沿着漆黑的走廊向前摸去。我不敢惊动传达室,贴着墙壁走到大门口,一推大门,大失所望,失望至极,原来单身宿舍的大门早被值班人员锁死了!

  过去,我从没半夜三更进过三楼单身宿舍,不知道晚上有“铁将军”把门。我再次推了推大门,一条锁住门拉手的铁链响起来,我慌忙捂住铁链,今晚郭叔叔值班还好,换作别人又得把我抓回去。郭叔叔值班也不成,他发现我逃跑不报告要受连累的。我没灰心,折回到盥洗室,想从盥洗室与厕所之间的窗口跳出去,那里的窗户整个夏天敞开着,放厕所里面的臊臭味。盥洗室里有长明灯,白天黑夜都亮着,人一走进去有种潮乎乎的感觉。我一进门就傻眼了,又一次完全失算,因为窗户上装着铁栅栏,人钻不出去,过去我怎么没注意呢?

  走廊里传来空旷的脚步声,有人起夜向厕所走来。我赶快从盥洗室闪进厕所,插上便池的木板门脱下裤子装作拉屎。

  外面的人睡迷糊了,一进来就拉我这个便池的门,拉了两下没拉开,好生奇怪,深更半夜还有人蹲在里面大便,转向别的茅坑去了。他这泡屎拉得时间极长,大概拉肚子,足足蹲了半个小时,我满鼻子都是臭气,却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他发现我认出我是谁。有一点我是放心的,这人不是来找我的,大眼贼仍在睡觉。好歹盼走来人,我舒了口气提起裤子走出来,再一次瞠目结舌━━厕所的窗户也安了铁栅栏!我试着用手扳动铁条,以一个孩子的力气哪里扳得动,因为常年风吹雨打,铁栅栏已锈迹斑斑,就是大人没有工具也休想扳开。我沮丧至极,不过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从我的小屋窗口跳出去。但那未免太危险,要是返回去惊醒大眼贼怎么办?事到如今,我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铤而走险了。

  我鼓足勇气,装出上厕所回来的样子,系着裤带推开屋门,幸而大眼贼还在酣睡不醒。我 屏住呼吸,踮起脚尖走过他身边来到窗前,刚踩住条凳推开窗户要上窗台,背后打起一个响亮的阿嚏。

  “于艾平,你干什么?”大眼贼醒了,翻身坐起来找鞋,要去撒尿。

  “天太热,睡不着。”我没慌张,转过身来低声说。

  “你白天睡够了,晚上作妖,睡觉!”他揉着睡眼,打开灯咕哝道,趿拉着鞋走出门去。

我乖乖地躺下装作睡觉,几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这样的紧张实在受不住了,但逃跑的决心片刻也没有动摇。大眼贼回屋后,关上窗扇,又踩着条凳插死两层窗户上下的插销,拉灭灯睡下了。我暗暗叫苦,这下我不敢再拉插销了,那不等于自我暴露了吗。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我等他睡熟,再次掀起毛巾被爬起来,拿起吃饭的勺子和洗脸的毛巾。我想出个好点子,准备到厕所实施,那就不必担心大眼贼察觉我逃跑的企图了。

  我走进厕所,将毛巾绑在窗户的两根铁栏杆上,把勺子插在毛巾中间拧成“麻花”。过去,我见过工人自家盖房子,用绞盘往房顶吊水泥板,我感觉可以同样的道理绞拉铁条,扩大栏杆之间的距离,那我就能钻过瘦小的身躯,重获自由。我两手攥住勺子使出全部力气拧动毛巾,铁棍随着转动在变弯,栏杆的间隙在扩大,每拉大一些人都会感到一阵狂喜。我探进脑袋试了试,还差一点点,又解下毛巾绑在另两根铁棍上拧了一次。啊哈,铁栏杆中间的空隙恰好伸进一个小孩儿的脑袋。我曾经钻过公园的栅栏,钻过糖厂大院的铁丝网,经验丰富。一个人只要能钻过脑袋,身子自然不在话下。我抑制住激动爬上窗台,尽量不弄出动静,然后屏息收腹刚好整个身子挤过栏杆,纵身一跳,咚的一声落在外面地上,赶快蹲在墙角侧耳聆听,就怕响声惊动周围的人。

  宿舍里传来大人此起彼伏的鼾声,花池子上空飘起淡淡的薄雾,风吹散了薄雾,杨树肥大的叶子颤动着,透下一地斑驳的月影,偶尔有干树枝掉在地上和小鸟在枝头跳动的响声。我放轻脚步,躲在墙边的阴影里等了一会儿,谛听了一会儿,随后猫腰一溜儿小跑,一刻也不停,跑过锅炉房,跑过三楼传达室,跑过空旷的篮球场。离家越近想家的心情就越迫切,当我接近俱乐部大门时,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像出笼的鸟儿,自由的风,大步流星向家属区宿舍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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