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迷路
那年冬天,篱雨坐夜火车离开油茶峝,去向秋水潭。车厢内白色的炽光灯照在一张张熟睡的脸上。篱雨靠着车窗,望着窗外黑漆漆一片的原野和山地,偶尔经过小村落的时候才会看到零星的灯火。火车经过中转城市的时候,会慢慢进站停靠。每座城市的凌晨都是一样的,寂寥的大街,静立的路灯散发着橘黄色的灯光,偶尔一辆汽车经过,“嗦”地一声消失在城市深处。
十七岁那年,坐火车第一次经过杭州,她如同乘坐长途客运一般,看着窗外茫茫的水域,火车穿越水中浮桥。
“这是西湖。”对坐的小男孩跟他一样,一脸向往地望着车窗外。
“不对,火车才不会经过西湖呢!这只是普通的水库区或大河。”
“妈妈告诉我是西湖。”
“你妈妈说错了。”
那辆火车,大概已经停运十五年了吧!每每想起,总会想起小男孩清澈的眼神,她是喜欢单眼皮男孩的,干净,像一瓶洗洁精。嗯,对,是洗洁精,当时脑海里就是一瓶洗洁精,如今想想觉得想笑。
秋水潭冬日的广场是孤寂的,天气越来越寒冷。枫叶广场上突然多了七八个格子商铺,空地被划成一个一个的,开起了一间间木屋小商铺。篱雨喜欢水果铺里的菠萝,繁杂的刀法后可以拉成一条长线,饮料铺的奶茶,精品铺的陶瓷,最新开了一家针织铺,卖针织毛衣、帽子、围巾和手套。母亲给她买了一顶上面嵌有两颗毛绒球的毛线帽,戴着帽子跳着小碎步在午后的阳光里看一头头大大小小的石象。
篱雨走过热闹的展销会,左边铺子尝颗红枣,右边铺子尝颗核桃,随手抓一把晒得发硬的宁夏枸杞,吃葡萄干一般一粒粒扔进嘴里。
冬日的阳光是惨白的,没有一丝温度。吃得肚子里的馋虫不闹了,走进商场一家商店。那是她第一次遇见卞秊,高高瘦瘦的,穿白色T恤衫,套一套白色拉链运动衫,小白鞋,侧面有一对小小的银白色的小翅膀。看到那双鞋的时候,她想起了哪吒的风火轮,捂着嘴偷偷地笑。
“篱雨,你看我好不好看?我特意来这里看你,还擦了香香。”卞秊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愣愣地盯着篱雨看。
那个时候的篱雨,一直生病,身体有些瘦弱,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也许真的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就那样一眼千年地对上了。
“你认识我吗?”篱雨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你为什么擦香香,男孩子擦香香很奇怪呃!”
“我特意来这里看你,怕你嫌弃,才捯饬了一番。你倒好,还真嫌弃上了。”卞秊有些生气了走出商场,身边跟着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不久坐车准备离开。
“诶!好奇怪呃,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篱雨用布鞋一下下踢着商场外的台阶,对一个陌生人的突兀,有些匪夷所思。
“你不用知道的,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卞少知道不了的事情。”卞秊身边其中一个小伙子笑了笑,“我是他的保镖,雾烟。”说完,拉开车门上车了。
篱雨回到家,合租房的邻居过来敲门。
“我刚搬来,带了特产,甜甜圈,吃不吃?”雾烟神通广大地,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埋伏”在她身边。
“你一个就让我觉得脊梁骨泛凉,更别说卞秊了。”篱雨准备关上门,不理他。
“卞少受伤了,你知道吗?”雾烟看着她迅速关上门,急急忙忙地说了一句。
篱雨又重新开了门:“那跟我有关系吗?受伤了去医院啊!”
“有关系,因为来看你才受伤的。”
“严不严重?”
“不是很严重,养几天就好了。”
“那就好。”说完,轻轻地阖上了门。
雾烟是个很活泼的男孩子,不过,每天的作息十分规律。早晨六点准时起床,七点打开客厅的电视看《朝闻天下》。在篱雨看来十分枯燥的新闻,被雾烟看得津津有味,篱雨还是比较喜欢进厨房做早餐。
“雾烟,想吃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雾烟看着篱雨那张极具内容的脸,就知道早餐绝对是诱饵。
“那个......那个,你家卞什么的,不好意思,忘名字了。”篱雨挠了挠头,“他找我有什么事?”
“他伤好了自然会来找你。”雾烟继续津津有味地看新闻,“那个早餐我喜欢吃肉。”
“一大早就吃肉,你看看我冰箱。”篱雨打开冰箱,里面除了西红柿黄瓜就是一堆水果,连牛奶都没有。
“你去买点,最好是肉汁饭。”
“想得美!”
篱雨将做好的蛋包饭放在餐桌上,蛋包饭其实很简单:平底锅摊一块蛋皮,一小碗蛋炒饭,盛放在蛋皮里头,包起来,挤上番茄酱,搭配几片小水果点缀,就大功告成。
“我比较懒,所以很少花时间花在吃上头。蛋包饭是懒人饭,也可以说是速食饭,饿急了的时候应急用的。”
再次走出厨房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视机是暗的,餐桌上的食物也不见了。
“雾烟哪去了?吃饭不会连碗都吃了吧?”篱雨咕疑地将蔬菜汤放在餐桌上,“干吃饭,不觉得口渴吗?”
天气越来越冷的,猫在家里一整天了,下午决定出去走走。出门匆忙,也没准备走多远,除了为数不多的零钱,什么也没带。走到枫叶广场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了雾烟,他戴着头盔,骑着一辆摩托车。
“篱雨,不要乱走,快点回去。”雾烟对她吼了一句,车风驰电掣般地消失在午后的寒风里。雾烟的车十分拉风,很像赛车,动能强,噪音小,车技也好,年轻的小伙儿,是篱雨欣赏的类型,至少看着养眼。
初到秋水潭,人生地不熟。想买份地图,走到路边的报刊亭,发现窗户上都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了。走出广场的时候,一辆黑色的汽车迎面而来,二十几厘米的车距,车拐弯驶向另一个方向。篱雨惊魂未定地站在阳光下,觉得浑身冰冷。
走过一片葱郁的树林,树底下是厚厚的落叶,风吹过,叶片漫天飞舞。静静地坐在路边的躺椅里,隐约中听到猫的叫声。顺着声音,她找到了一条深幽的小巷子。一只白色的猫跳下矮墙,站在水沟边,静静地望着她。有老人曾经告诉她,猫是一种很灵性的动物,当人遇到危险的时候,它才会出现。
篱雨静静地看着那只猫,伸出手,摸摸它柔软的脊背。小猫伸出舌头,舔舔她的手指,凉凉的触碰,让人全身微微一凛。
阳光照进那条深幽的巷子,那是一条安静的小巷。有门口摆放青色盆栽的小花店,刚浇过水的鲜花,地面湿漉漉的。她走了进去,伸手触碰画架上一整箱的含羞草幼苗,一触碰,羽状叶片合拢,像个羞赧的小姑娘。
奶茶店门口门可罗雀,冬天除了偶尔过来一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基本没有生意。走进一家精品店,里面多半是办公用品,她挑了几个软壳笔记本,准备付钱。经过最里面的货架时,那里摆放了一些工艺品,有陶瓷、木雕和沙漏。匆匆扫了一眼,拿了一个原木带风车的小木屋的沙漏。
脚后跟开始泛酸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即便是找不到路,身上也没钱了,也丝毫不惊慌。坐在街边的椅子里休息,再起身找路。走着走着来到了一条小河边,又是一座空无一人的废弃公园。可能是近期下雨,河水漫过河堤,雨过后天晴,滨河公园里的石子路上铺满了干燥的潮泥。翻过小木门,一蹦一跳进了废弃公园。阳光已经西移,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就算自己夜不归宿,除了房东,应该不会有人找得到她。没带手机,那就等于人间蒸发。
公园里,除了一些不起眼的景观花,没有独特的景致。她只是盯着浑浊的河水,看着一个个漩涡,出神。有时候,无能为力了,也就忘记了惊慌,因为走投无路的时候孤立无援,反而坦然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沿着有灯光的街道一直走。她一直在想,今天在哪里过夜,身上的钱只够坐公交车,可她并不懂路线,而且需要转车,到时候身无分文地到达一个更加陌生的地方,这个险她不敢冒。
一次次地在十字路口打转,路灯亮了,走过去将是另外一个绕圈,她已经饿昏了,没办法辨别方向。
“篱雨!”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篱雨恍如隔世地回头,是卞秊。他脑袋上绑着白色的绷带,戴着一顶黑色绒线帽子,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突然间,身上传来一股暖流。她有些崩溃地站在原地,紧张了一个下午,遇到熟人,尽管只见过一次面,顿时放下所有的防备,热泪盈眶地看着他。
“哭什么哭?知道迷路就别乱走。”卞秊快步走在前头,带着她上车离开。
“我肚子饿了。”车里有空调,全身回温了,篱雨顿时活过来了,“肚子好饿啊,有没有吃的?”
“我可是饿着肚子找你的,雾烟发现你消失了一下午。”卞秊右手撑在车窗上,闭着眼睛跟她说话,脸色苍白,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你做的蛋包饭不错,就是太干了,我一上午都没觉得饿。”
“雾烟,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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