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阴差阳错
四年后再次到达油茶峝的时候,跟一群天真可爱的孩子在一起,可最终还是一病不起。谘忭已经毕业快一年了,周末赶回油茶峝。陪着篱雨和母亲去中药铺取药,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大包熬好的中药汤,像抱着一个孩童。
每天早上与母亲一起去滨河广场,那里每天都有一个老爷爷练太极。她跟着他学舞剑,锻炼身体,一个星期后,学会了一整套《福满乾坤》。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很少去学校,多半时间在家里休息。母亲变着法儿给她做病号餐,她不希望她记得从前的事,所以让她喝酒。买来新鲜的酒酿,与黑豆同煮,加入两颗鸡蛋。或者买一两条新鲜的野生鲫鱼,炖煮的时候加入几勺白酒,这样,也是每天昏睡。
篱雨是希望自己清醒的,可现实却一直让她犯浑。
谘忭再次来的时候,篱雨穿了一件灰色条纹棉布长袖T恤,外面套一件白色拉链马甲,黑色镶钻高跟鞋,宽腿黑色布袋裤,看起来十分干练。她带他去了她年少时经常去的滨河公园,河水水位上涨,吊桥已经拆毁。她站在河边,看到一名男子在河边洗衣服。长这么大,她从来没见过男子会去河边洗衣服。
“大伯,请问有去沙洲里的船吗?”她是想去河中心的沙洲里看看的,因为愢言就是在那里出事的。
“没有。”说完继续低头站在水里洗衣服。
谘忭沉默地站在她身边,搀扶着她往岸上走。回来时,一起吃了个饭。她搅着米饭,一点胃口都没有,他原本是很饿的,看着瘦得不成样的篱雨也没了胃口,直接结账送她回家休息了。
稀里糊涂地把她当成术予库,病得稀里糊涂。他与术予库的童年经历惊人地相似,所以才会让她产生错觉。
昏昏沉沉地给谘忭发短信,鬼使神差地发了一封表白短信,那是写给术予库的,结果收短信的是谘忭。低热低昏了头,低到尘埃里的心,在荆棘里开出一朵花儿。
他说荼蘼美,可他不知道荼蘼是开在荆棘上的花,命里出现的人也会开到荼蘼花事了。
谘忭受宠若惊地回短信,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篱雨会向他表白,特意请假带着礼物来见篱雨的亲戚。带来的两瓶白酒见底,他也醉得不省人事。两瓶高度白酒,的确够诚意。
篱雨那天难得得清醒了,待他酒醒后直截了当地跟他摊牌了,说她喜欢术予库。谘忭脸色变得苍白,有些挂不住,最终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展开攻势,一大清早特意买了灌汤包和豆浆,直接送了过来。篱雨是没什么胃口的,豆浆淡淡的,喝得没滋没味。
天气渐渐冷了,篱雨的病症又加重了,整天昏睡,鼻子堵得密不透风。
“我给你买了两条围巾,也不知道你喜欢那种,是售货员推荐的。”一条蓝色的男式围巾,一条hellokitty白色卡通围巾。
“笨,售货员给的是情侣围巾,蓝色的是你的,卡通的是女生的。”
“天冷,我不怕冷,都给你,换着戴。”
“脚伸出来,给你买了双保暖鞋。”
“你怎么知道我尺码的?”脚伸进去试了试,“不对,小了一码。”
“好笨啊!应该问问你尺码的。”
“我给你一个暖手炉,可以充电的,很方便。”
“不用了,我妈妈给我买了羊毛手套。”
“不行,买围巾的时候不是送你兔兔手套了么?戴那么丑的手套,我不喜欢。”
谘忭是个特别细心的暖男,懂疼人。篱雨独立惯了,从来都没有被一个男孩放在手心里呵护,尤其是更加脆弱的病人。也许是,患难见真情。生病后,身边没有一个朋友,只有他不离不弃。日久见人心。
“没有别条路可以走,你决定要不要爱我?”
——《偏爱》
徐长卿,是一味安神助眠的中药。
“谘忭,你是我失眠时的安眠药。”
接到她的“告白短信”,谘忭直接跑去跟梓莜分手。那天晚上篱雨接到了梓莜的电话:“篱雨,谘忭跟我说了你们之间的事。我祝你幸福。”手机那端传来了她的笑声,接着挂断。其实,篱雨挺贪心的,她希望梓莜能在“你”后面,“幸福”前面加个“们”而已。多年之后,同样经历过沧海桑田的世事无常后,才明白,一个“们”字要控制多深的感情,需要忍受多少心痛,需要多豁达。后来篱雨祝福爱的人时候,也从来不带们,因为太痛了。毕竟,爱是自私的,霸道得没有道理可讲。
梓莜在他们的世界里消失了一年,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两年,短暂联系后跟谘忭一样,永远地在篱雨的世界里消失了。
冬日的大觉寺,寺门口的瓷缸里的睡莲开出红色的花朵。阳光照在微波粼粼的池塘,可爱的小乌龟趴在池塘中央的石头上晒太阳。谘忭递给她一袋鱼食,红色的锦鲤跃出水面,掀起池水粼粼。
“摄像机里的照片都是你呃,都没有我。”
“那你要不要本姑娘我呢?”
“我送给你的照片你有没有好好保存?”
“有啊,有啊,当然有啊!”
“回答得那么快,肯定有问题!”
“没啊,没啊!”其实是那个可镶照片的音乐盒装不下整张照片,她偷偷地剪掉了一小截儿。
篱雨时常会想起当年离别后,再次与梓莜在油茶峝相遇时的那个下起鹅毛大雪的冬季。天下着微微雨,下着下着开始下霰子,两个人撑着一把伞走过大街小巷。半夜躺在小床上,闭着眼睛说话,一直到半夜睁不开眼睛,篱雨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睁开眼睛盯着窗外微微亮的灯光想起分开后的那些年岁。
早晨起床,共用一支牙刷,一个毛巾,吃甜腻腻的汤圆。篱雨从来都不爱吃汤圆,那天之后,每年元宵都会吃汤圆,尤其是黑芝麻馅儿的。
从来没想过,两个闺中蜜友,会因为一个男孩子成为彼此生命里的平行线。
篱雨离开谘忭一年后,梓莜给她发QQ信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依旧会想你。”
对于从前,篱雨是没有多少记忆的,就算看到这么沧桑的话,也是无动于衷的。她从来不回梓莜的信息,只是会看看她的更新的签名,说她在学葫芦丝,说她结婚了,说她当母亲了。直到有一天,梓莜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她就这样消失了。
依旧记得两个人坐在学校枫树下的草坪上看星星,两个人握住对方的手,慢慢地开始旋转,越转越快,仿佛能转出一个漩涡。这个游戏只有最信任的两个人才能玩,因为中途只要任何一个人放手,另一个绝对会受伤。停下来也很简单,需要的仅仅是默契,慢下来后,其中一个人喊:“一、二、三!”两个人一起放手停下来,这样,谁都不会受伤。
离开学校那年,墨明棋妙有一张专辑特别流行,刚刚开始火的一个民乐团。多年后的篱雨一遍遍地在酷狗里搜索当初那张战鼓雷雷的专辑,它却如午后的肥皂泡泡般,在阳光下闪着梦幻的光,爆裂后消失。见识过牡丹的高贵,其他的花便黯然失色。墨明棋妙之后所有的音乐,她都听不出当初的味道。人生若只如初见,真好。
阳光绚烂的午后,篱雨依旧喜欢点开《思丝入扣》,琵琶曲如流水般流过充满阳光的房间。丝丝入扣,是指织布的时候,经线都要从扣齿间穿过。每一根线都要做到准确无比,才能织出精美的布匹。而看到思丝入扣时,总会让她产生一些缠绵的相思,仿佛对一个人的思念像丝线般缠绕。
篱雨已经很少去想谘忭了,甚至连他长什么模样,都已经模糊不清了。一个人走过长长的街,走过长长的桥,桥下是静止的河水,河面漂浮一些绿色的浮萍,岸边是白色的水仙,河中心是红色的睡莲,还有一丛紫色的鸢尾。她是喜欢鸢尾的,喜欢那淡淡的紫色,可鸢尾也是一种悲伤的花,仿佛一碰即碎的紫水晶。走过蜿蜒曲折的山间小道,两旁是一丛丛绿色的狗尾巴草。
路边上有一座山间小土祠,里面供奉着土地公。篱雨站在土祠前,看着厚厚的香灰和许久未曾供奉的香坛,沉默着。
进入寺庙的入口右侧是洼水池,水池里的水清澈见底。许愿池里布满了硬币,静静地躺在池底,仿佛一个个未曾被窥探的秘密,在心底沉睡。她会掏出一把硬币,对准水池中央的石龟脖子下的硬币盆投硬币。不曾许愿,只是觉得有趣。仿佛年少时,站在谘忭身边,看他捏着一颗石头,石头水上漂,沉入水底后形成一圈圈圆形波纹。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篱雨喜欢山水,那个山水之间的女子,仿佛孩童般质朴与纯粹。
寺庙门口是一条深涧,冬天时常是干涸的,上面架有一座木制吊桥。走过陡峭而狭窄的台阶路,有左右两座谯楼,四周是石质栏杆,站在上面可以眺望对面山顶的亭楼。视野十分开阔,冬天还能看到对面山头的皑皑白雪,红梅在雪地里绽放,远远看去,如同红色的火光。
篱雨喜欢在寺庙里,清幽的后山,种满了青松翠柏,四周安静得仿佛能够听到松子的掉落声。一个人的午后,抬头仰望天空,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门内传来木鱼声和梵音诵唱,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条沉睡的鱼,忘记前尘,忘记往事。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会玩拆字游戏。
最难拆的是情字,竖心隐青山,最难看破的还是红尘里的情关。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有时候以血肉之躯横渡人世间的烟火,何尝不是一种苦行。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花开透了,香气也就散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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