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辞而别
西边的月亮慢慢爬上浅蓝色的天空,启明星闪着亮光,篱雨坐在院子里剥毛豆。
谘忭捏着耳朵坐在石桌上看一本名为《现代家具》的书,原木家具的样板与制作方法。篱雨一看就知道是潮流杂志,西洋概念性家具,跟她的世界观那是一点关联都没有。她看过一些西方一些艺术家制作的家具,美是美,可并没有多少实用价值。原汁原味的材料,简单截段或截面的粗加工,随心所欲,自由发挥,即成一把极具艺术价值的木椅。在篱雨看来,功用还不如一块百年木材的横截面截成的砧板。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是位工匠,手里的斧头切切削削,一把圆凳子鬼斧神工一般,小小的一把,温暖的童年。
谘忭放下书,透过厨房开着的窗,盯着穿着围裙的篱雨若有所思。
突然窗内飞出一个红色圆球状的UFO,谘忭身手敏捷地一个海底捞月,捞起了一个几欲回归土壤的西红柿。
“谋杀啊!”
“赏你的,该减肉了,要不然买给你的领带派不上用场了。”篱雨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哗”地一声关上了窗户,里面传来了油烟机抽油烟的声音。
“这系领带跟体型有关系吗?”
窗户重新被打开了,篱雨叉着腰拿着锅铲哼了哼:“胖得用腾讯地图都找不到脖子了。”
“就知道损我,你不瘦得跟根铁丝似的,磁铁对你都失去磁力了。”谘忭嘴硬归嘴硬,心里美滋滋地咬着西红柿。
“看看你们老夫老妻的,斗嘴都斗得那么高智商。”梓莜隔着墙就听了个欢实,长腿一迈进院子了,“谘忭,我的印章呢?”
“小莜来了啊!找谘忭的吧,留下来吃饭吧!我做你最爱吃的清炒茼蒿。”
“不了,不用麻烦的。”梓莜笑了笑,朝谘忭的工作室走去,“都大半年了,雷锋的全身像都该刻出来了,我要的东西呢?”
篱雨将菜端上桌的时候,发现谘忭正阴着一张脸坐在餐桌边。
“印章在哪儿?”
篱雨愣了愣,放下菜盘子,拔腿就跑。谘忭抓起门后的笤帚,如影随形。
“你别跟个鬼似的阴魂不散,不就是几块破木头嘛,至于吗?”篱雨气喘吁吁地叉着腰,“还没吃饭,没力气跑了。”
“你个财迷,是不是转手卖了?老实交代,卖多少钱了?”
“很值钱吗?我怎么没发现。”果真中圈套,边说边往卧室走,打开抽屉,抱着那个宝贝木盒进客厅了。
谘忭一把夺过盒子:“又不是给你的,你宝贝什么?”
梓莜推门而入,一把夺过木盒,狠狠地摔在地上,里面的印章“咕噜噜”地滚得满地都是。
“我得不到的东西,篱雨你也休想得到!”说完摔门扬长而去。
篱雨呆呆地看着一地的木块块,木然地蹲下身子,一个个捡起来:“谘忭哥哥,你就送给我呗,说不定梓莜才会转手卖掉和送人呢!”
谘忭也蹲下来跟她一起捡,趁她不注意用手指狠狠地弹她额头:“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造个火箭去摘。”
“什么破玩意儿,谁稀罕似的。”篱雨气不打一处来,将印章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去餐厅了。
谘忭跟在她身后:“算了算了,送你得了。她要的话,再刻。”
“刻什么刻?你只能做我的专属印章,其他人都得花钱,梓莜也不例外。”
“行行行!收费,买西红柿减肥,行了吧?别生气,再生气该老了都。”
梓莜的生日快到了,那盒印章其实是谘忭给她的生日礼物,生生让篱雨给搅黄了。
走过晃晃悠悠的吊桥,吊桥下面有一个清凉凉的小瀑布,瀑布旁摆放了一盆盆火红的火鹤。篱雨一蹦一跳地走在林间小道上,两旁种满了银杏,这个季节的银杏树叶像一把把绿色的小扇子在微风中微微颤动。偶尔有飞鸟在枝头跳跃,“扑腾”一声飞向另外一棵树枝,飘下一两片树叶,篱雨会捡起来,夹在书里阴干后当书签。依稀记得年少时,自然课上,跟着书本一步一步地制作植物标本,而她总是觉得材料稀缺,例如让植物不褪色的药水,像阿拉丁的神灯般神奇。长大后买书,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植物书签,都是卡片,这让她时分怀念年少时的单纯与质朴。
梓莜生日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雨,预定的计划几乎随着雨水泡汤。谘忭却神通广大地出动了一条船,生日会是在小岛中心,那里有凉亭,有广场,河水上漫,参加生日会的人分两批渡河。篱雨给梓莜买了一个绒布娃娃,包装后让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带给了她。
第二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谘忭在追梓莜。篱雨有着精准的第六感,前一天她已经将她与谘忭的关系都梳理了一遍,考虑再三,买了礼物,却未出席。
那场生日会,对篱雨的影响挺大的,仿佛一段命里的缘分被抽离,转了个弯,就那样消失了。
夏夜的星空静谧,篱雨坐在院子里的躺椅里乘凉。梓莜隔三差五地找谘忭,两个人甜腻得让她抓狂。窗帘微微飘动,里面有糜烂到发霉的音乐流出来,篱雨抓起一个熟透的西红柿,“砰”地一声砸在窗玻璃上。
“篱雨,你再搞破坏,我扒掉你一身羊皮。”谘忭推开窗户,掀开窗帘,一脸愠怒地盯着“棒打鸳鸯”的篱雨。篱雨随手抓起一把莲子,天女散花似的撒了过去。
“把音乐关了,什么爱来爱去,也不嫌亚心心。吃点新鲜莲子扎猪头肉,下下火儿。”说完又抓起一把,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我的专属印章,谁都不许夺走它。”
“合着你对谘忭别有用心,额外起心思了?告诉你,谁都可以,就你不行。也不撒泡尿照照,啥货色,癞蛤蟆......”梓莜话还未说完,谘忭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难道......唔......真的是郎有情妾有意,一个屋檐下久了,生出不该有的情愫来了吧!”梓莜被捂得上气不接下气,“真够恶心我的。”
“闭上你的臭嘴,思想肮脏,行为更肮脏,在外头就算了,回我家恶心我,也不嫌弃自个儿,真掉价儿。”
梓莜一把冲了上去,扯着篱雨的短发,狠狠地拽着。篱雨张开嘴,狠狠地咬着她的手臂,两个人痛得鬼哭狼嚎。
谘忭角色一变,充当起了劝架的和事佬,好像刚才他不是罪魁祸首似的。他抓起石桌上一个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听到声音,两个疯女人瞬间石化,松开了手。
“有完没完,啥啥啥,还想两位佳人冲冠一怒为蓝颜啊?我是香饽饽吗?有那么好吃,没羞没臊的,羞羞脸!”
“你少臭美了!谁稀罕似的!”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吼了句,沉默了三秒,相视一笑。
“篱雨,刚才是我不对。我昏了头为了只癞蛤蟆,跟你大打出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心上。”
“不打不相识嘛!”篱雨一把拉过梓莜,一起进屋了。
谘忭一个人在风里凌乱:这演得是哪一出啊?什么癞蛤蟆?好歹也是个青蛙王子吧!
“你就癞蛤蟆,别在那里自我感觉良好,不知天高地厚。”篱雨回过头,拌了个鬼脸,扬了扬手中的小天鹅项链,“哼!梓莜送我的小天鹅。”
梓莜其实对谘忭没有特别的意思,他穷追不舍,她只能采取不承认也不公认的态度。只是谘忭的朋友圈里,她是他默认的女朋友。篱雨对谘忭是装作不屑一顾的,话说回来,他脾气倔,没正义感,痞痞的,还长得不帅,她都不知道他的优越感从何而来。
梓莜戏谑地说:“好白菜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用来让谘忭那头猪来拱的。”
此后的日子里,梓莜成了篱雨风雨无阻的知心朋友,至于谘忭,那只是个意外小插曲,对她们毫无影响。郎有情妾无意,落花随流水,任风吹。
篱雨离开油茶峝之前的那个冬天,参加了一次谘忭的生日宴。一桌子男孩,就她与梓莜两个女孩,梓莜是他女朋友,而她是梓莜的好朋友。一桌子人喝酒吃饭,饭后看着梓莜点烟,看他们一群人在游戏厅里玩游戏。篱雨第一次走进谘忭的朋友圈,突然觉得他们很陌生。生日礼物是事先挑好的,一把古式短刀,是她的心头爱。刀代表一刀两断,她是不明白的:为何有人会把刀当定情信物?也许,因为是心头爱吧!生日礼物送刀,终究有那么一点别扭,总觉得有些东西在消失。
那年盛夏,风中带着玫瑰花的香味。满天星爬满了花盆,她静静地抱着谘忭的衣服,坐在观众席里看谘忭踢足球。那是她第一次看足球赛,看不太明白,隔着远远地距离,也看不太清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个寂寥的冬天突然变得漫长。她不喜欢足球,只对排球感兴趣。那一年的排球赛,中国女排,她特别喜欢赵蕊蕊。梓莜跟她一样留着短发,十分干练。
没有告别,没有送别,没有礼物,一个人拖着一个黑色的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天气晴朗的六月,车窗外的浮云都变得慵懒。穿过热闹的人群,听着陌生的方言,恍如隔世。这个逐渐陌生化的城市,让人异常地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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