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暮春的蒲公英
河边的垂柳在阳光中舒展身姿,浅色的柳叶,朝夕之间染绿浅灰色的枝干。柳树干横斜逸出,愫克站在石桥上远远盯着那个坐在一截悬空在河面的树干上穿着橙色小背心的女孩出神。女孩头上戴着一个柳枝编的树环,点缀几朵河边采摘的黄色小野花。棕色帆布皮带,星座皮带上刻有一只星座摩羯,蓝色破洞牛仔裤,白色帆布鞋。干净小巧的耳朵里塞了两个白色的耳机,双脚下垂,随着音乐有节奏地前后摇晃。
愫克悄悄地走到她身后,摘掉她的耳机,发现她竟然是睡着的。阳光浅浅地照在她素净的脸庞上,呼吸均匀,脸颊微微泛着红晕。轻轻地坐在她身边,盯着飘着树叶的河面发呆。四周一片安静,偶尔过来一两个垂钓者,喧哗过后,匆匆离开。
初春的寒风吹过脸颊,悠然睁开双眼,静静地盯着那个坐在身边的陌生愫克。神游半天后回魂,关掉音乐,收好耳机,跳下树干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不怕感冒啊,在河边吹风睡觉?”
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她疑疑惑惑地回头:“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难道这里有其他人?”愫克看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眼睛瞪得跟只小青蛙似的,忍俊不禁。
“闷得慌,出来晒晒太阳。”看他没有恶意,神情稍稍松懈,“前面有片草坪,可以坐坐的。”
她把他带到一个小坡前,绿油油的青草点缀五颜六色的小花。坐在一块淡黄色的格子布上,把书拿起来,拍了拍身边的空出来的位置:“要不要过来坐坐?”
他慢慢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你平时都一个人吗?”
“忙里偷闲。”
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身上的小背心,上面缝缀了一小块做旧的白色补丁,暗暗想:设计师眼光真是独特。
“你衣服都自己买的?我都没见过。”
“这个啊!”她扯了扯身上的背心,“母亲买的朴素、耐穿、舒适,自己买的比较奇怪潮流。”
在家她很少穿稀奇古怪的衣服,棉布T恤,蓝色牛仔裤,白色帆布鞋,乖乖兔一枚。
有一次,匆忙中回家,什么都没有带。在衣柜里翻了半天,只找到一条破洞牛仔裤,没得选,硬着头皮穿。奶奶盯着她裸露的膝盖,来来回回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直接回房间,拿着针线追着她跑:“这么大还穿破裤子,脱下来,帮你缝几针。”
她捂住膝盖:“凉快,凉快,不用缝,缝上了不透气,还出汗。”
那两个破洞被奶奶惦记了好几天,天天想着法子想帮她缝上。
她跟他讲这个笑话的时候,愫克摸了摸她的头:“你真像个小孩子。”
“你想去看花吗?我知道一个地方,秘密基地,带你去!”篱雨对陌生人一般没有什么防备心,这也许也是一种幸运。
那是一个废弃公园,门口竖着牌子:严禁入内!
她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悄悄推开那扇铁门,一个不留神就溜了进去。愫克就比较笨,他走过铁门的时候就被门卫发现了。
她拉着他的手,飞快地跑进左边的树林里。大片大片的古树林,每棵树一个人都抱不过来。笔直的树干,葱郁的枝叶,茂盛的树藤攀延而上,给人以一种荒凉幽深的感觉。在树林里站久了,浑身一颤,后脊梁微微发凉。
树下是一丛丛野草,一株草三片叶子,大片大片的叶子上有白色的花纹,这种草在城市里很常见,篱雨叫不出它的名字。还有一株株绿色的不知名的植物,开大朵大朵紫色的花朵。花花草草点缀在树林间,像一片海洋。
拿出手机拍下一丛,发微信圈,没人知道它的名字。有些懊恼,废弃公园,连花草都没有名字。
走过林间小道,路边的花草同样无人打理。对面是一面湖,湖面上飘着紫红色的水薸。河边一整排垂柳,长长的柳枝吹在湖面,迎风摆动,风姿绰约,形成一挂绿意盎然的瀑布。
整个公园美得荒芜,美得窒息,美得毫无生气。没有飞鸟鱼虫,没有人烟,没有声音,站在湖边的旧亭子里,低矮的栏杆下能够看到清澈的湖水,没有波澜,一湖死水。
愫克拉着她走大路往回走:“你也太奇怪了,怎么喜欢来这种地方?”
“别,别,别走啊,我还没看够呢!”她死活不肯走,“我还没荒凉够呢!还想阴森一下,你等等啊,不走啊!”
“你这一辈子被谁给放逐了?”愫克气不打一处来,“没荒凉够,墓地荒凉,你怎么不去看墓地?”
“命运呗,还能有谁?”她乖乖地跟在他身后,“从前有个地方的确像墓地,门口有一只大乌鸦,有雄鹰那么大,天天早晨‘嘎嘎嘎’地叫,叫得人瘆得慌!”她边走边比划那只雄鹰。
“带你去吃火锅。”
“AA制我就去。”
“你跟谁都这么账目清吗?”
“一般是,也有个别的。”她又开始讲她的经历,“如果对方强行买单,就没有下一次了。”
“为什么?不都是男生买单吗?”
“不清楚呃。”
“跟男生出去会去哪些地方?”
“你话也太多了吧!”
“你跟别的女孩子不太一样。”
“一样一样,都一样。就是结账的时候不一样,还有水瓶盖是自己开,私人物品自己拎,回家的时候不需要送。”
“那要男朋友做什么?”
“男朋友就是用来买单、开水瓶和拎包的吗?”
“累的时候可以靠靠的啊,有男朋友送安全点。”
“一般晚上我不聚会,不出门。反正我没办法像普通女孩子一样娇滴滴地要星星要月亮,最后要到自己离开男朋友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呃,就餐的时候,你有不吃的东西吗?”
篱雨摆了摆手,径直走了出去。
“篱雨,我是愫克。”愫克在她背后喊了一声,她没有听见,消失在铁门外。
愫克走出铁门的时候,已经找不到篱雨的踪影了。
篱雨一个人走过石桥,河边是一条高速公路。站在高架桥上吹风,桥底下是堵得密不透风的长汽车群。路两边是隔离带,隔离带的草丛里长满了蒲公英,开出黄色的花朵。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在厨房清洗新鲜采摘的蒲公英。在大城市里,春天的草坪里到处是药草。遇到了,母亲便会采摘,可以当野味吃,也可以晒成干药草。母亲做的蒲公英特别苦,难以下咽。母亲不知情,兴高采烈地做了一大盘,最后全部倒掉。
“花,也许一样,但是不是同一种草。蒲公英是不会苦的,很好吃。”篱雨安慰母亲,“下次要在开花之前采摘。”
“不开花又很难发现,开了花,又苦了。”母亲将剩余的蒲公英捞起,晾干水分,放在阳台上晒。
夏风过,开败的栀子花,像一块皱皱的白色棉布手绢,一瓣一瓣掉落,泛黄的黄叶在湿泥地里腐烂,花香浓郁,却没有结果。撑伞走过紫藤花架,紫色的细小花朵挂着晶莹剔透的雨水,风吹过,雨点簌簌下落。紫藤瀑布,像一袭华丽的晚礼服,在橘黄色的路灯下随风轻摇。
很多花是没有香气的,就像彼岸花,就像木兰花,花落后,叶即生。紫藤花不香亦看不到蜂蝶,夏花落,秋果结。
时间是一把杀猪刀,将那个岁月里聪敏又单纯,天真又烂漫的孩童埋葬在童年的自由与苦难当中。年少的单纯在血色的夕阳中像秋天的蒲公英,纤细的伞兵在秋风中飘飘荡荡,落入泥土中落地生根,落入水中沉溺而亡,落在岩石罅隙中曲折攀岩......
早晨起床,天空依旧阴沉沉。没有看天气预报的规矩,因为天气预报有时候也没啥规矩可言。静谧的晨间,偶尔能听到啁啭的鸟鸣,大鸟低飞后停落。这个特别的夏天,零散的燕子北归后又消失。让人窒息的气息,连树木都奄奄一息,仿佛一枚毒气弹在山体的背后冒气云雾状的绿色烟雾,逐渐毁灭这个洁净的世界。
年少时的篱雨时常光着脚丫走在秋天的烈阳里,童年时的气候,只有寒暑交替两种体验,暑气冲天,天寒地冻,因此记忆犹新。碧蓝色的溪水漫过长长的水草,走过两根原木横跨的深渠,沿着裸露的山体岩石攀岩。秋高气爽的季节,浆果甜秋草香,一群色彩绚烂的小野鸡跟着野母鸡穿过灌木丛走入深山,她是没有看过公野鸡的,也许跟母野鸡不同的地方在于:红绿相间的长尾巴,弯弯下垂,给人带来独特的视角。
一株株毛茸茸的圆球状的蒲公英在溪水边随着略带凉意的秋风微微摇晃,用粉红色的小手手扯一把,放在手心,对着吹一口气,蒲公英飘散。书里的蒲公英都会化作伞兵随风飞扬,而她看到的蒲公英从来不会飞。就如书中的苍耳,都是随着小鹿去远方旅行,而她世界里的苍耳都是顽皮的男生摘来扔在女生的长发上的,发丝百结后,幸灾乐祸地拍掌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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