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过一上午批斗,窝一肚子火,特别是头一次公开亮相丢不起人,像上一次刑场,精神受到极大刺激,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去。但我知道说什么也得吃东西,浑身没有一处不是伤,流那么多血需要营养补充。我端着茶缸喝起鸡蛋水,好久没喝母亲打的鸡蛋水了,咸滋滋的十分可口,既解渴又充饥。同时,我也没忘记我的小伙伴,为那只拉拉蛄掰下一块馒头,扔在床底下给它做晚餐。
暮色四合,一弯新月挂在西天,没有星星,夜风很凉,蚊子嗡嗡叫起来。我准备关死气窗防止蚊虫飞进屋里,刚踩着条凳要上窗台,赵和尚又开口了:
“你要干啥?”
“关窗,你在这过夜吗?”
“我说过,干什么事要先报告。”他公事公办道。
“学校该放暑假了吧?”我关死气窗搭讪。
“明天就放。”
“你怎么没放假?”
“为你呀,睡觉。”
他身子一转侧过去,不再理睬我,打着不规则的小鼾睡去。我一夜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只是企盼早晨快快来临,好能见到给我送饭的家人。我不停猜想着是谁来送饭?要是母亲能来最好不过,我每天晚上都梦见母亲,多么想向她诉说自己的委屈啊。不是母亲,随便姐姐妹妹都行,我可以打听一下外面的情况,她们肯定能捎来母亲的话,我也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对付造反派。
我盼了一夜和一早晨,到头来大失所望,家里人来送饭的时候,赵和尚拿走窗台上的茶缸和饭盒,又换一套端进来,根本没让我见到人。我说我要见见家里人,把牙具捎来,赵和尚断然拒绝说,你不要耍滑头,想串供怎么着?我说我没什么供可串,只是想拿牙具,他说他只管值班看人,没有校革委会和红卫兵总部的指示谁也别想接近你。无奈,我只得将脑袋贴在玻璃窗上,想看看是谁给我来送的饭,有锅炉房的大墙堵着,什么也看不见。
这回家里送的是绿豆稀粥,饭盒里盛两个煎鸡蛋,还有一块萝卜咸菜。我刚端起茶缸要喝粥,有人进来换班了,于是放下茶缸看着他们双方打招呼交接。来人是个初二年级学生,父亲是糖厂机修车间的管工。他一双牛眼珠子奇大,像个牛魔王,我们一起去西岗子打过苏雀,大家都叫他大眼贼。我记得他有个打喷嚏的毛病,像感冒总治不好,一说话唾沫星儿四溅。“吃吧,吃吧。”他带来一个暖瓶,对我说。“阿嚏,我去打壶开水,你可别溜,你要逃跑我就倒霉了!”
大眼贼打来开水,往我吃空的茶缸里倒出一些,又眨着眼睛原地转过一圈,也没找到倒水的家什,双手一摊:“算了算了,不喝了。”我觉得他的动作夸张的好笑,推过茶缸:“要不,用我的喝。”他倒不在乎划不划清界限,拿起茶缸,吹着热气喝起来:“于瘦子,看你搞的,连我都放不了假,来陪你。”
“你吃个鸡蛋吧。”我有些歉意,觉得自己耽误了他的假期,想用食品补偿。
“你可别告我,”他眨动着牛眼珠子,捏起一个煎鸡蛋放在嘴里,呜呜噜噜道。“阿嚏,他们不许值班的和你多说话,见他妈的鬼吧!”
“你见过我妈么?”他态度不错,我好感动,忍不住问。
从他那儿,或许可以打听出情况来。
“见过,昨天下午我去学校广播室,”大眼贼向前探着身子,神秘地说。“那帮造反派正在‘小会帮助’她,我看不下眼,就退出来了。”
“为什么?”
“为你,大晌午头,你妈闯进军代表宿舍理论,说孩子没罪,天大的罪过她一个人担,求他放你。白脸狼知道后火了,说她干扰运动大方向。阿嚏!”
我可以想象母亲悲恸欲绝的样子,想了一遍又一遍,闷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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