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长期玩这游戏,每个孩子的心里几乎都有一两处中意的藏身处。比如某个黑乎乎的储煤偏厦,纸箱厂盖着毡布的纸卷堆,或者是,几个铁皮门之间的夹缝。蓝川经常是刚刚藏好,就前面几个被发现当了“俘虏”。然而有一回,他灵机一动,不顾厕所恶心难闻的气味,踩着歪斜肮脏的厕所木门爬了上去。在厕所房顶趴了好长时间,虽然没被发现,但也被薰得难受,于是,他尝试着爬向旁边更高的屋顶——先踩着斜瓦冲到最高处,顺着尖尖的屋梁跑到另一头,横着轻轻一跳,便来到了闫涛对面房林老太家的小平房房顶。
林老太好像很热衷于告状,三天两头向闫涛父母反应闫涛的各种不好。闫涛恨她恨的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有一天,他邀约蓝川为他把风壮胆,趁着四下无人,用一壶滚烫的开水将那人家养了数年的几盆大花全浇死了。林老太虽然伤心了许久,但她那时更大的烦恼是儿子没地方结婚。她是个寡妇,没男人帮她,那阵子便四下划拉拣拾砖头。据说有一次为背回来别人送她的五十几块旧砖,她换乘三条公交车,前后往返了五次。还有一回,她正挽着藤条大筐奋力跨越胜利桥下面那五条铁轨,突然就被两辆相向而行的列车呼啸着困在了中间!不仅大筐撞碎,砖头撒了一地,身上也摔的到处是伤,衣裤全破了……不管怎样,林老太最终不仅收集到了足够的砖头,还从南山挖回来好几车黄泥。最后,她央告刘静爸帮她砌墙。
刘静爸爸老实得不行,外表看就有点儿像个窝囊废,年轻时曾随老舅学过几天砌墙,但并没有独立盖过房。只是有一天去厕所,见林老太正用抹布一块砖一块砖地擦拭,突然某根筋儿就一抽动,不无炫耀地说自己早年还曾干过泥瓦匠呢。这可让林老太惊喜坏了,一下子扑上来死死拉住了他,比百年的农奴得解放更要激动……
砌墙那天,蓝川与其他孩子一样兴奋地围“工地”直跑,并不时停下来观看,刘静爸爸老练地拉起一根线比照着,一边慢慢垒砌敲击,一边在众人的啧啧称奇中,逐一讲解他每个动作和每个环节的要领、含义和必要性。那天下午大约快四点的样子。眼瞅砖头已砌到一人高了。忽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快跑!老刘,快跑!”——随即,蓝川就看到那面正溢着黄浆的墙,带着一股傲慢,缓缓地倒了下去。刘静爸爸显然接受不了这现实,扔掉手里的铲刀,似舍生取义堵枪眼一般,双掌与身子一齐向那面墙迎上去,他很想扶住它!——可砖头们已毫不争气地扑倒在他身体和周围——满脸黄浆一身褴褛的刘大工,当时膝盖以下全埋着,那细瘦高挑的上半身失望地立在那儿,看上去像一截儿活得不大理想的树桩儿。
除了脚面当时有点疼,影响了他几天走路,刘静爸爸的身体没其他大碍,可心里的阴影很长,刘静爸爸许久都不想再见到那些见到他就裂嘴笑的邻居们,于是,大家即便在早上排厕所时,都轻易见不到他了。
后来,据一个专业的师傅说,墙体倒塌可能是因为没有深度打地基,黄泥的粘度也没有搞好……这件事对蓝川来说很重要,后来,他也曾差一点儿自己独立盖出来一个房子。
因为那天的“踢盒子”游戏,蓝川三窜两跳地猫身来到了那个不大的小房顶。他刚伏下身子,突然听到几声吓人的断喝从闫涛家的窗后传来。蓝川伏下身子隔窗偷眼望去——他吃惊地看到,此刻的闫涛正倒背双手,在他爸爸的指导下,在一下一下学迈方步!由于闫涛动作角度不像,不时被他爸一阵阵地呵斥。
蓝川缩回脑袋,一脸发懵地掉转身体,打算翻过旁边斜护墙,借助一个外楼梯绕回去,去解救已成为“俘虏”的伙伴们。刚一跃上斜墙,他立即感到头顶好似有硬物扫过来,一根电线不知怎么冒出来正好拦在他额头上。他上身打晃,脚下不稳,正要急跌下去。猛然间,一股莫名的力量从他后脖领处发动,将他身子重新平衡过来,他赶忙一手扶住红砖墙角,一手拉住墙上的一只铁管重新站稳。正暗自庆幸着打算重新跳上那段楼梯,眼角余光里,有个人影无声地从右边俏然闪现,一股迷人的体香气息弥漫开来——是刘静!
“真是笨啊!”刘静回头说“——来追我,看谁跑的快!”
说完,她裙裾飘飘,白影一闪,像只勇敢的灵猫,疾速向远处屋顶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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