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时候的下酒菜是醋拌海带丝。时而,也会就着一条酱咸菜、一根大葱。给蓝川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回见爸爸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只尖辣椒,刚一切开,那辣气立即让人眼睛受不了。蓝四维将切成细条的辣椒依次铺在面前,面现不舍,观赏良久才轻轻挑起一条,小心咬下一小截儿,嘴巴吧嗒许久,才轻嘬一口烈酒,一副幸福无限的样子——世界万般都不能体会的那种美妙感觉。
酒中的蓝四维时尔吟诵“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时而引颈粗喉,以筷点碗漫唱道:
“苏武留胡节不辱,雪地又冰天,苦忍十九年,渴饮雪,饥吞毡啊,牧羊东海边……”
酒后的蓝四维有时爱发火,抓过来两个儿子的作业,摔得噼啪作响,将儿子们贬得一文不值。有时他却又柔情的过分,将儿子揽在怀里一个劲儿赔不是,说委屈你们从没吃过饼干也从没吃过水果,上学的午饭从来就是吃烤窝头切片……说着说着,已满脸是泪,搞得哥俩慌作一团不知所措。还有时,蓝四维会躺在土炕上,在昏黄的灯下眯着眼,给哥俩讲《三锅志》《梁山上的水壶》《钻石是怎样炼成的》《中年之歌》……
妈妈即将回来的前一个晚上,蓝四维破例没有喝酒,直到确认两个儿子都写完作业。他将一团粘血的白纸团从剃胡刀刮破的嘴角处拿下来,郑重地叫过来两个儿子,粗重地叹出一口气,思索片刻后说——
假如,我和你妈分家过日子了。你们俩打算跟着爸?还是你妈?
蓝川不记得哥哥蓝河回答的是什么。只是他自己回答不上来,只愣怔地注视着一旁的桌脚,仿佛瞬间被拉入一场性命攸关的考试,可考题他却从来没有见过!他转回头,吃惊地发现,原来一直年轻的爸爸,这时肩背微驼,白发也有了不少。他想到妈妈未来孤苦伶仃的样子,或许再也见不到哥哥……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那么,为啥要离开妈妈?”蓝河问了爸爸一个关键问题。
“不为啥,就是懒得再跟她吵,跟你妈没啥语言。你们想,你妈连写诗都不会!还老管我喝酒,嫌乎咱住的条件——主要吧,是过够了。”说完爸爸仰头吐出一串粗重的烟圈儿。
一天后,风尘仆仆的妈妈将磨的泛白的旅行包往地上一扔便向蓝川跑过来,蹲下去略一端详,一把将他紧紧搂住,急切地问,“川川,想妈妈没?”,蓝川的眼泪从妈妈身后偷偷滚下,他感到一阵眩晕,无数的话卡在嘴里都说不出来。最后,他哽噎说——“妈,我给你,给你准备了礼物”
“哈,哈,哈……”爸爸并没看到蓝川的眼泪和表情,从远处不无嘲讽地说,“我可知道他给妈妈准备了什么礼物!”
“川川一分钱也没有,能有什么礼物?!”哥哥揶揄说。
“是啊。你能有什么礼物给妈?给妈亲一个吧”妈妈不在意的说。
“我和你哥哥都知道是什么礼物!”爸爸断然地大笑着说,“瞧!就是那堆要洗的脏衣服!——哈,哈!”
“不是!”蓝川感到受到极大污辱,抹掉眼泪钻入床下。从诸多杂物中间取出一只小小的硬纸壳,小心打开后,爸爸和哥哥一时惊的说不出话来!只是那纸盒没有防潮作用,满满的一盒玉米花不仅不再清脆,而且已然隐隐发霉!
“爸爸和哥哥分给我的,我没舍得全吃掉,每天都看一遍,等着回来和你一块儿吃”蓝川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汹涌而出,然后,放情地大哭起来……
爸爸走过来拨弄了一下那盒略微发霉的苞米花,仿佛在确认一件古董。他面露思索,转身走到胡同口,摸出烟丝卷起来点上,狠狠地猛吸了几口。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