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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风吹小桃红

时间:2021/4/7 作者: 雪夜彭城 热度: 455647
  乾隆十一年,在《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出现了《小桃红》的影子。如今那书原作在故宫,只有一部,影印的也弥足珍贵,不可多得。

  中国大地上被乡愁泡浚得酽如陈酿的《小桃红》是元朝的产物。

  哎呀,这样啊,难怪。

  远古传下来的音乐,至今举国三岁孩童能哼唱,也就《小桃红》了。

  先思其义。小桃红,咋的小了?语出元朝一个无名氏所撰《宜插小桃红》,那词儿如今也无踪迹,就是原词,未见得就说了小桃之小,是说佳人嘴如樱桃,还是有小种桃花?如今真不得而知。

  在我的潜意识里,小桃就是故乡的狗屎桃。桃果很小,吃味香甜,满树红得烂漫时,地上捡一个,用指甲掀去红红的外皮,酸甜的味儿早已把顽子的味蕾刺激得一塌糊涂,一口含住,死死的吮吸,之后吐出桃核,桃核早已变成了诱人的枣红色,上面有四处奔走的沟壑,显得非常有来头。有巧匠把桃核镂空,做成手串,做小童的佩戴物,非常有想头的。

  对,狗屎桃,名字不雅,其花香艳无比,花上叠花,让人感叹其青春何以如此奔放。

  小桃红,理应说桃,可事实却不是这样。

  元人盍西村著《临川八景》,临川不是个大去处,盍西村从繁华的苏州西行到闭塞的临川,一口气张扬了八首词,清一色的《小桃红》,无一言桃,这很令世人意外。杨果也有八首南调《小桃红》,写荷花写女孩,也不沾桃花半点。

  越调《小桃红》设八句格式,说情说爱说牧童说世景,就那么回事。

  从乡村走出来的成年男女,没有人不知道小桃红的。

  夜空忽有思乡曲,游子疑是小桃红。

  多多来米,多多来米……

  这两句反复叠用,之后随心铺陈,这意境似乎异于盍西村、杨果等词家之笔,那,它到底要说什么啊?

  “多多来米”,一如布谷在田野里叫响。

  发棵,发棵
  割麦子栽禾
  田里没水
  叫我车水
  车又车不起
  跌在豆篷里

  嗬嗬,那是说翠花吧?

  翠花跌在豆篷里,豆篷里有蛇,就咬了翠花的手,翠花说蛇是做了神的,只是很轻很轻地在翠花的手臂上扎了一下,感觉就是一只淘气的小蚂蚁发癫。夜来翠花的手肿得锣槌一般,娘急得想哭一场,但哭起来太费时,就不哭,去隔壁叫水子娘,水子娘就让水子漏液背着翠花去高家湾找郎中乌狗子。

  乌狗子治疖毒,不治蛇伤。就介绍他们去寻道士垅的法庆郎中。水子正是待出林的小豹子,满身的气力,背着翠花子爬山过岭,走到道士垅,天已大亮。法庆说,要把毒吸出来,水子就对着蛇伤使劲吸。翠花就骂他:水子你耍流氓。

  过六月的时候,水子的爹在鄱阳湖里跑船时出事了,身子摆在河下不能归屋。翠花娘把娘家陪嫁来的寿坊让水子的爹睏了。算了豆腐价,还是赊着的。那寿坊真是上等好货,十二合,顿缝,浮梁山里的老山材。没福气的水子爹在阴间做了有福人。翠花那些天就是使劲车水,车到断夜就挑水浇园子,水子家的园子在金銮粪,翠花一个人浇园有点怕,就唱歌壮胆。

  正月子漂呀
  是新年呀
  劝我亲哥嫑赌钱
  十个赌钱九个输呀

  到落雪的时候,一切都安静了,水子的爹坟头上的蒿草都可以缚几个柴团了。

  雪后就使劲的晴,水子就到麦地里翻地,麦地里有残雪,遮盖着深绿色的麦苗。水子觉得有一种东西从绿色的生命里溢出来,抬头望蓝色的天,有薄云轻轻的飘,大地很安静。高家茅山依旧在东边卧着。此去过下塘堘,过向家边,过姑娘塘,一条羊场路,那是水子背着翠花去找麻狗郎中的路。

  水子觉得累了,就把一只脚踩锹踏上歇息。忽然听到什么响动,哦,那是铜号声。

  滴——哒滴哒——哒滴哒滴——

  哎呀,真是铜号啊。

  之后呢,该是有笛子声吧,那是《小桃红》,多多来米……

  艳阳天
  艳阳天
  桃花似火柳如烟
  春满圆明园
  对对对对
  双鹤交颈眠

  过了几年,翠花嫁到柳树湾去了,迎亲的队伍从门口垴上来,吹笛子的有四个,个个都是瘦筋狗,《小桃红》吹得那是好得没法说。水子躲得远远的听,听到《小桃红》的过门有些许的不同,水子听了好多遍,就是不同,原来不同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其实也很有韵味的。

  夜深了,水子在自家的柴房里吹笛子,水子的爹是火性人,算命人说他不该在水上跑。水子是水性人,吹的笛子的声音好似水在笛管里奔跑,就是不知那精灵儿到底要跑到何处去。水子一开始也是吹《小桃红》,吹着吹着就变了柳树湾迎亲用的过门,再后来暗哑下去,高音提不上来,就把《小桃红》弃了,吹《八月桂花》,吹到桂花也胡乱飘零,就吹《白毛女》。

  北风吹
  北风吹
  风打着门来门自开

  翠花老公在外面包木工,翠花在工地上给工人做饭。红火的那年赚了好多钱。高高兴兴回家过年,关卡上不放行,说男人的体温高,那时正防非典。第一次在外面过年。他乡有酒,都很淡,没有《小桃红》。

  第二年还没到《小桃红》吹响的时候,翠花老公就去了很远很远,远得翠花梦里也寻他不着。

  后来呢,翠花的两个儿子都大了,

  翠花的小儿子结婚的时候,动用了车队,女方说要迎亲的乐队,而且,要好的笛子手,四个,要吹《小桃红》。

  哎呀,这可难呢,如今吹笛子的可少了。到柳树湾去找,有是有,都是做摆设的,没有一个过劲。当年那四个,不知到哪里去了。

  那么,过屋场,到我娘家,找水子吧。翠花决定。

  水子?那个在洲上看鱼池的老单身吗?有一天傍晚,我车过泗山洲,看到那人独自在坝头吹笛,就吹小桃红,吹得千回百转,许多的星星眼泪汪汪。

  风吹青草日夜生的地方,有临川八景,有采莲女、赤脚牧童、莲塘雨;有翠花,有水子,还有许多别的什么人,我想的是《小桃红》是怎么的在他们的生命里纠缠。

  干不死的狗屎桃
  瘦不死的狗屎桃
  一夜花开满树
  一夜落红无数
  果子青涩的时候
  不要爬上树
  咬一口
  苦得想哭
  那就日夜守着
  看那桃儿醉酒的时候
  酸死你,甜死你,美死你
  留几个核儿
  等着铜号吹
  之后多多来米,多多来米
  之后做一个桃核手串
  戴在福娃儿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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