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节,已进入了东海市一年中最干燥的十月下旬。胜利桥南和桥北对桥头掌控权的武装夺取,进入了旷日持久的拉锯——一些明白人终于看出来,这生生不息的“攻守战”,更像一种“肌肉展示”以及向上表功的“行为艺术”。当那些围观的人们从他们嘻嘻哈哈的撤退、演戏般的进攻中渐渐厌倦,再已懒得去认真看那些《战斗捷报》上面文字的时候。有一天,四合院西门外的俱乐部前突然聚过来闹嚷嚷的一群人。人们像看稀罕物一样,围着挂在高处的两张“大字报”兴奋地指点评论。仅仅是第二天,在它的旁边又有人粘上了更大更醒目的“大字报”。上面的内容显然与上一天正好相反,这引发了人们更多的兴奋和躁动。不到半天,四五种不同颜色的大字报粘到了更抢眼的位置——“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新口号,迅速将“大字报”这种新事物,迅速地推广开去……
蓝川同院的孩子们,尽管多数不认识上面的字,也不清楚那上面都在攻击什么表达什么,但从大人们或吃吃而笑或张大嘴巴的吃惊表情,以及现场人们的激辩中,能领略感受到这一新生事物的新奇与美好。所以,每当出现新的大字报,他们都争抢着跑回大院,大喊“快去看哇——又来一批新的啦!”。然而,很快地——大院对外那三层高的俱乐部临街的墙面就不够用了,大字报粘满墙壁,又糊满窗户,挂满树绳……大字压小字,新纸压旧纸,邪块压正块……
蓝川对从来不出去看“大字报”的父亲,感到一种隐隐的担心和不安——爸爸是不是真的有思想问题?政治觉悟不行?或者是有他们说的路线错误?有一回,他下了很大决心,这样问爸爸,“人家闫涛爸爸可厉害了呢,坐阵《纪念228革命四十周年》行动总指挥,连坦克都用了!爸,你咋都不参加呢??”。蓝四维停下手里正忙的事情,想了想,蹲下来,抚着他肩膀头一字一顿说:你和你哥都记着——别掺和那些事儿。念书!只有念书才能救国家!——他们不让爸当逍遥派、自由派,必须在“主义兵”“思想兵”中间选择,爸爸选了“红教工”,帮着“思想兵”胜了,可爸爸却被算作“主义兵”按“保守派”给冤枉了……唉,你还小,不懂这么复杂的事!总之,你们哥俩儿别管那些复杂的事。也别信你妈和邻居说的爸爸犯错误的原因。读好书,将来一定有用,有大用……”
如果从空中看这座城市,从蓝川居住的这个大院前后左右的路街和各个弄堂小巷延伸开去,可以看到各处都已陷入了大字报、墙体大字口号、红纸传单的汪洋。
每天的日子过得似乎都很慢。下班回来的蓝川妈妈通常一脸疲惫,时常一边搅着锅里的高粱米饭,一边诅咒那些难治的学生,对着跑来跑去的蓝川怒喝道“整天疯跑个屁呀!有能耐赶紧长大,长一身肌肉出来,帮我去揍那些混账学生!”
哥哥蓝河因为回答不上爸爸的课本提问,则经常在里屋被竹条抽打得哇哇大叫。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