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我被人推醒,枕头上留下一圈睡梦中流出来的口水痕迹。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另一张床上又摆着两个窝窝头。迟司令拿起空空的稿纸吼道:
“于艾平,滚起来,叫你干什么啦,为啥没写?”
我一骨碌坐起身,马上清醒了。
“你当是疗养院,我们养大爷!”
我很窘,盯着自己的双手不吭气,手缓过来了,肿胀的手指由黑紫变得通红,手背上的伤口正在结痂,手腕上绳子勒出的血印,似两道车辙。
“我问你哪?”他用稿纸敲打着我的脑袋。
“手疼,拿不住笔。”
“那怎么能吃?”
“用嘴。”
“你小子像你狗爹,有其父必有其子。好哇,我们要把你交给广大红卫兵批斗,”他转身想走,又补充一句。“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
“你吓不住我,上次说要送我进监狱,不是转一圈也不了了之了?”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想。他们无计可施,终于亮出最后一招儿,准备大会批斗我了。迟司令离开之后,我仍在反复想着,明天又会揭露出些什么来?要是他们再来审问,我又该说些什么呢?母亲说过,她最怕“小会帮助”,大会批斗不算什么,他们公开批斗我,母亲就会知道我的下落,一定会想办法救我出去的。我又吃下一个窝窝头,似乎每咽下一口就增添一分气力,现在我感到的不再是恐惧,而是内心的疲惫。窝窝头太香了,吃过之后虽不大饱,还是留下一个预防万一,怕不给送晚饭。这一次他们走时没锁屋门,我可以不受限制地单独上厕所了。
我拉开屋门,见走廊里有一个人在打扫卫生,是单身宿舍管理员,我参军的小伙伴郭春节的父亲。郭叔叔惊讶地问:
“小艾平,怎么在这儿?”
“他们把我抓来的。”
“你的脸怎么了?”
“造反派打的。”
“为啥?”
“为我爸翻案。”
“王八蛋操的,把个孩子打成什么样子!”郭叔叔蹾着拖把,停了一下说。“这哪儿行,我找他们去!”
“郭叔叔,你一找他们更凶了!”
他脑袋歪向一边,猛然醒悟:
“你妈知道么?”
我难过地摇头。
“我告诉她去找厂领导,说什么也不能打孩子!”
郭叔叔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我等着他返回来,盼时光快快流逝,像等了一辈子。傍晚时分郭叔叔敲开屋门,塞过两个馒头和一碗炖茄子,说他去过我家。母亲正在尽一切努力救我出去,她要我再忍耐一下,一定要改改犟眼子脾气,能顺着造反派说就顺着说,少挨打。我的母亲连夜去301部队驻糖厂的军代表家,要求放我出来。首席军代表是个团政委,他说自己不了解情况,学校军代表没向他汇报,劝母亲先回去,等他了解情况后再解决问题。
郭叔叔说,这星期他值班,造反派再打你就大喊大叫,他会出来阻止他们的。郭叔叔的一席话,说得我周身热烘烘的,给我几近麻木的神经,注入了活力,心里敞亮了许多。手开始发痒,我活动手掌,用一只手替换着搓揉另一只手减轻痛痒。我饱餐一顿,掰下一小块馒头扔给拉拉蛄,不想放它走了,有它做伴我觉得充实,不再感到特别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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