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好在7月天气猴儿脸,说变就变。
这是一场夏天常有的阵雨,风大,雷声大,雨点大,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刚才还乌云翻滚,电闪雷鸣,风狂雨骤,不到一顿饭工夫,风平浪静,月色溶溶,星光点点。
屁股底下的湿气凉得难受,我活动一下身躯,想点起篝火烘烤湿透的衣裳,翻上岸去,顿时懊丧至极,叫起苦来。我匆忙之中忘记收集起那堆茅草,它们早被大风吹得无影无踪,没东西引火了。一声凄厉的狼嗥响起来,空旷而又悠远。虎子又支起耳朵竖起颈毛,焦躁不安地朝黑暗中发出呜呜声。有头一次遭遇狼的经验,我知道那只老狼又在附近出现了,头发梢一根根支棱起来。江上杳无一人,岸上也不见人影,四面八方都充满危险。上次我还有一根鱼竿做武器,麻杆打狼两头害怕,总有一根长家伙壮胆,说不定在狼的眼里它不是鱼竿,而是一杆锋利的扎枪,所以老狼不敢贸然进攻。此刻我却赤手空拳,万一老狼扑上来怎么办?
慌乱之中,我拔起一根铃铛竿握在手里,另一只手拉起鱼线,考虑着能用否这些东西抵挡一阵老狼。可我手中的铃铛竿稍稍一晃就乱响,既短又滑稽,哪里能镇住狼啊?用它吓唬吓唬鸡呀鸭呀还差不多!虎子张牙舞爪怒吼起来,我看见有两盏绿幽幽的小灯时隐时现,越发害怕得厉害,大声命令着虎子给自己打气:
“虎子,这回你要咬狼,把它撕碎!”
我知道这话说了也等于没说,饿红眼的老狼冲过来,我和虎子都得玩儿完,因为虎子不会咬狼,顶多撞它个大跟头。怎么办?深更半夜,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我倒是记起白天有几个摸蛤蜊的人,于是大喊大叫,希望能碰到什么人。“救命,救命,救命啊━━”那声音和夜色融成一体,在荒凉的江上岸边久久激荡。我环顾四周没有人响应,可能摸蛤蜊的那些人天黑前早就赶回家去,附近一个蹲宿儿的钓鱼人都没有,希望遇救是不可能的了。我陷入绝望的境地,真是刚逃出虎穴,又掉进狼口!但我本能地意识到自己不能逃跑,人的两条腿也跑不过狼的四条腿,况且那只老狼随时可能从背后扑上来,趁我回头之际,用牙齿掐住我的喉咙。
我早就听人说过那则“猎人背狼”的故事。有一个猎人在朋友家喝醉了,半夜三更摇摇晃晃赶回家去,半路上一只狼从后面扑上来,将两只大爪子搭在他肩膀上,等猎人一回头就咬碎他的喉咙。猎人起先以为是有人跟他闹着玩,一摸肩头,醉意一下惊醒了。凭着他多年打猎的经验,并没有上当回头,而是顺势往下一猫腰身,两手抓住肩上的爪子背起狼来,仰起脑袋顶住狼的下巴骨,继续赶路。等猎人一直背着狼跑回家,人们乱刀砍死老狼,他才松开双手,因流血过多倒在地上。狼虽然抓烂猎人的肩膀,猎人却因为自己的勇敢机智保住了一条性命。
绿幽幽的眼睛越来越近,犹如坟地里闪烁的鬼火。这样下去怎么能行?我危在旦夕,脑门急出冷汗,大概是有条鲶鱼咬钩了,手中的鱼线拉直我的手臂。我猛然想起,甩线的铅坠是用三个大螺丝疙瘩做成的,这玩意儿抡起来砸在脑袋上,莫说狼,人也得一命呜呼。我奇怪自己怎么能够出奇地冷静,扔下铃铛竿。三下两下拽上铅坠,扯起钩轴,连上钩的鲶鱼一起抡起来,大喊大叫:“来吧,来吧,我们拼个你死我活!”狭路相逢勇者胜,我做好最坏的打算,要为生命进行最后的搏斗。黑暗中砰的一声爆响,柳丛那边有个地方火舌一闪,紧接着又是砰砰两枪朝天空射去。枪声震荡宁静的夜空,分外响亮的回声传得很远很远,空气里飘来淡淡的火药气味。
有个公牛般的嗓门大喝:
“他娘的,给我滚蛋,半夜三更让老子睡不好觉!”
虎子也惊得不再咆哮,那绿幽幽的眼睛跟着隐进夜色深处,之后死一般寂静。虎子坐在我的身边,表示潜在的危险已经消失。附近有人开枪吓跑了狼,一切结束得多么突然,我扔下鱼坠瘫软如泥。汗水浸透衣衫,江风吹来,整个人都开始筛糠般哆嗦起来,后来连牙齿都跟着打起架。为抵挡冷风,我回在悬崖下面的壁穴之中,重新躺下,转念一想,又觉不妥。自己怎么也得有个打人的家伙,好防备老狼卷土重来呀,谁能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再出现了(不过,老天开恩,还是别让我再遇见它),又爬起来捡回鱼坠放在身边。
折腾大半夜,我实在疲惫不堪了,背靠崖壁抱住虎子的脖子躺下。虎子真乖,它也张开四爪搂住我,长毛暖得我身上热烘烘的。我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身子缩成一团,依偎着虎子迷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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