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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122)

时间:2021/3/11 作者: 于艾平 热度: 431627
  三

  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比母亲更有忍耐力的女人?

  早晨醒来,母亲的脸色特别不好,她说自己腰疼的毛病犯了,要晚一点儿去劳动改造,让姐姐做饭给我们吃。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以免母亲伤心难过,因为她承受的已经够多了。打发姐姐妹妹上学之后,母亲从炕上坐起来,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以一惯逆来顺受的冷静说:

  “艾平,事到如今,你还是去一趟学校吧。”

  “干啥?”我已经意识到自己不对了,全是为了我的缘故,脸上顿时烧红一片,讷讷道。

  “送假条,校革委会要和你谈谈。”

  “妈,你放心,我去。”

  “这就对了,听妈的话,我知道,你也不好受,但你必须接受现实。当然要有思想准备,千万不要和人家顶嘴,露出不高兴的样子。见机行事,和他们生气没用,有事回来再说。”

  我站在那里,扫视母亲肩膀上的黑紫色,那是一个月都不会消褪的。我心中痛疚交加,感到羞耻,觉得说什么也得改改自己的犟脾气了。一件事情明明能够两头说,何不看形势权衡轻重选出一条可行之路,把一切处理得妥当些,尽量减少母亲的痛楚。我恨自己太糊涂了,应当尽可能管住自己,免得母亲整天为儿子担惊受怕。我走了几步,犹豫着停一下,又迈开脚步,母亲喊住我。我强打精神问:“还有什么?”

  “态度要诚恳,这是最紧要的,也许事情就过去了,就这些,你明白吗?”

  我的脸更红了,沉重地点点头。

  “你也可怜可怜妈,那就这样去说吧。”母亲戚然小声道。

我不能不去了。

  我心神不安地走进学校,接待我的是白脸狼,他要和我谈什么呢?各种各样的猜测从我的大脑中掠过。他坐在一张办公桌前,脸板得如同石头,郑重地对我宣布了校革委会和红卫兵总部的勒令:



第一.明天公开向全班同学及老师道歉,交出一份书面检查,深刻反省破坏复课闹革命的错误。

  第二.彻底和家庭划清界限,不要抱侥幸心理,争取站到革命群众一边来,揭发父母的反党罪行。

  第三.立即把孙志刚的走狗牵来,接受革命小将审判。



我扬脸看起墙上的横幅:以阶级斗争为纲。那年月阶级斗争无限扩大化,造反派一切都从阶级斗争的观点出发,看谁不顺眼就认定他是阶级敌人,今天整人者,明天被人整,使人动辄得咎,可谓空前绝后。有一次,我见过家属大院里来个收破烂的人,一个喝醉的造反派有意找碴儿撵他出去,收破烂的不肯走。醉鬼硬说他偷厂里的废铜烂铁,破坏生产,扰乱社会秩序,把人打个半死。我当时就在旁边,愤愤不平却敢怒不敢言,简直是瞎胡闹!我有嘴有舌头却不能讲话,是个会说话的哑巴,人要憋死了。白脸狼说的前两条我都没有在意,事到如今我可以向同学和老师们赔礼道歉。至于揭发父母仍然是桩很难做到的事情,得好好想想,起码和母亲商量商量怎么办?要审虎子我心里打鼓,怎么审判?开个批斗大会或“小会帮助”一只真正的走狗?人说的那套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它能听懂么,那才叫对牛弹琴呢!虎子不老实,就意味着要被活活打死,那我应该怎么办呢?我想说这不可能,决不可能,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母亲不许我说话,只得把话硬硬咽回去。

  “不要开口,不要说话。”我暗暗默念,“最重要的是保持沉默,千万别反驳。”我沉默得像一条鱼,感觉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在抽搐,不想延长这场毫无意义的谈话,实际上不管你检查得多么真诚、多么深刻也没用,人家要你检讨就是为了挑你的毛病。白脸狼看了我好一阵子,见我毫无争执之意,站起身来表示谈话结束。我走出校门口,迎面碰上红卫兵总部的迟司令,我知道他是学校的头号打手,这时候想躲都躲不及。他喊住我:

  “于艾平,你很傲,是不是?听说你公然跳出来为你狗爸鸣冤叫屈,胆大包天!”

  我鼓着腮帮子,就是死鱼不开口。

  “你还敢放恶狗咬造反派?太岁头上动土。你去把狗带来,晚上我们有肉下酒了。”

  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拔腿就跑。

  “你等着,厂长的公子,一会儿打狗队就到,看我们不砸烂它的狗头!”

他们心狠手毒,准会置虎子于死地,拿我家别的东西都行,动虎子一根毫毛我都不干。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因为有事憋在心里,无法得到排解,自己生自己的气,情绪更加烦躁。我跑回家,虎子一见到我就摇头晃脑亲热起来,我推开它:“你这家伙,他们要来打你了,死到临头还高兴呢!”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满院子团团转,怎么办?怎么办?情况肯定越来越糟,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啊,说什么得保住虎子。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必须赶快拿定主意,采取行动,也许躲几天他们的怒气就消了。我头脑一热,拿出书包,带上三个大饼子,一盒火柴,取出春节留下的甩线。又将钥匙从院墙缝中塞给吕大姨,托她转告上班的母亲说,我和彬子他们蹲宿儿去了。

  “你怎么没上学?”吕大姨问。

  “我头疼。”

  “好像有心思,出什么事啦?”

  “没事,吕大姨,有人来问,你别说我去哪儿了。”

  “你啥时候回来?我得跟你妈说呀。”

  “两三天吧,没准,让她别担心。”

  我这个人是一旦拿定主意,决不改初衷,也想象不出会有什么后果。我决定带领虎子去朝鲜屯水泵站,那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不管怎么样都先去那里躲两天再说。这一天似乎长得熬不到头,我刚刚拐过房头,就看到手持棍棒的打狗队朝我家赶来,又差点儿迎头撞上迟司令!我掉头往房子的另一面跑,催促虎子跟上,偏偏它冲着来人吼叫起来。我跑到大院铁丝网前,扒开个缝子钻过去,回头一看,糟糕,迟司令正用扎抢刺虎子。虎子一跳躲开了,被迫在角落里打一个转身,仍旧忠于职责守在门口。眼看打狗队三面包围着逼近,一秒钟也耽误不得,虎子还不知道大祸临头。我急了,把两根手指塞进嘴里打出响亮的口哨,虎子这才有所醒悟,退进院子跳上猪圈顶,奋力凌空一跃窜出院墙,吓得鸡飞猪叫,之后一溜烟朝我跑来。打狗队跟在后面呐喊着追来,虎子腰身一猫,钻过铁丝网,大人们统统被铁丝网挡在院里,气得捶胸顿足也没办法。

  我的虎子化险为夷,安然脱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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