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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谅,但不能忘记(1-4卷连载 115)

时间:2021/3/10 作者: 于艾平 热度: 447565
  五

  我没有回家,头痛欲裂,自己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为什么这样跑?我不管不顾朝前跑去,一直跑到家属大院铁丝网外,一头趴在草地上。“这是怎么回事?是怎么回事?我多么愚蠢啊!”这个突然的发作使我顿感无比恐惧,明摆着有人想激我上当,我一时糊涂又都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呀?我对自己不满,感到压抑,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耻辱感。但是祸已经闯下来了,现在有什么可能挽回吗?当然没有,毫无可能。

  我就这样躺着,一个人躺到太阳西沉,暮色苍茫,既讨厌自己又憎恨这个世界,不知道下一步会怎么样?我该怎么办?此刻我什么都不愿再看见,什么也不想再知道,最好一直躺下去不再起来,永远不起来。我的脑子冷静下来,部分理智开始恢复,人也肚子饿了,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里。母亲正站在院子里的猪圈旁喂猪,两头长得滚瓜溜圆的小猪大口吃着猪食。她往猪食槽里洒把麸子,诱使小猪贪婪地吞食尾根,时而抬起头来望望院门,盼着我的归来。一群小鸡叽叽喳喳在垃圾堆里翻寻、啄食,围在主人身边转来转去,等待着给它们开晚餐。虎子昂首坐在仓房顶上,发现转过房头的我,顺着猪圈跳下飞奔而来。我怕说话,一张口就要哭,没心思理睬虎子,走进院子来到母亲身旁站住,仿佛刚刚做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抓住了似的,低下脑袋准备挨她的训斥了。

  “你到哪儿去了?出去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你姐姐妹妹到处找你。”母亲略略放心地问。

  “心情不好,出去遛遛。”

  “哦……”

  母亲拖着长音给了我一个字,我感到她什么都知道却不急于往下问,犹豫着怎么谈下去,最后下定决心说:“妈,我又惹祸了,不敢回家。”话一出口,我反倒安定了许多。

  “咱们应该好好谈谈,进屋说吧。”

  走进里屋,母亲用围裙擦着手,从锅里端出温着的饭菜,我心里难受,吃不下去。

  “我都知道了,艾平,昨天不该不告诉我你中途退场的事,让妈帮你做做思想工作。”

  我故意不抬头,借以掩饰自己的不安。

  “要学会忍耐,你不能自己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该装傻时就装傻,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我咽不下这口气,不想撅着屁股让人家揍。”愤怒和失望使我提高嗓门,身子扭向一边。“妈,你告诉我,你和爸爸都不是反党分子。”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不是上次告诉过你么,哪个年代都有屈死鬼!”仿佛要知道我是否领会她的意思,母亲又补充一句。“我不过是想要你知道,你爸也不例外。”

  “人家全都骂,是不是我错了?”

  “怎么说呢,孩子,有些事情一时很难跟你说清楚,可生活就是这样。”母亲似乎有些为难,最后还是说。“也许,我们谁都没有错,是这个世道错了,你长大就会明白的。”

  为证实父亲是个正直的好人,母亲接着讲了一些他们的往事。

  解放战争时期,父亲进驻解放的青岛市做财务工作,母亲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内部查处“贪污事件”。那时部队刚刚接管大城市,经费很紧张,母亲在一次查账发现银柜中少了两沓子边币,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经济事件。部队机关开始大会小会要会计科长交代贪污公款的罪行,批判他进城后经不起香风考验,蜕化变质。科长委屈地辩解:“请同志们相信我,我从没有贪污过公家一分钱。”可银柜里的钱确实不见了,难道会自己插上翅膀飞了不成?会计科只有他一个人掌管银柜钥匙,怎么能相信他的鬼话。父亲和会计科长转战多年,深信他是一丝不苟、廉洁奉公的好战友,公开声称科长不会贪污。在讨论处理贪污分子的会议上,一个别有用心的人提议将科长投进监狱,父亲火了,说那人借机发泄私愤,砸了他一板凳,结果父亲和会计科长一起被关进禁闭室。幸而几天以后搬家时,抬起那个做银柜用的大木板箱,所谓的“贪污事件”才水落石出,原来那箱底天长日久裂开一个大缝子,两沓丢失的边币恰好落在这个缝隙之间。

  母亲因而对父亲产生好感,认为他关键时刻是一条值得信任的汉子,她并没在乎父亲离过一次婚,有两个孩子,毅然不顾家里反对自作主张与父亲喜结连理。后来父亲调进山东省政府工作,又一次跟他吃了回仗义执言的苦头。1952年,山东省财贸系统开展“打老虎”运动,一个资本家举报省财委主任贪污了“从德州到济南那么长火车皮的棉花”。于是,财贸系统积极分子纷纷出来揭发检举,说主任是山东财贸战线上“最大的老虎”。母亲也和父亲一样不相信主任利用职权贪污,但上级号召以“搜山”的方式追寻“大老虎”,运动有指标,被揪出的人越多成绩就越大,不抓主任也得抓别人。母亲劝父亲少说话,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待运动结束之时自有公论。父亲偏偏不听母亲的劝告,在一次专案会拍案而起说:

  “我相信这是一起冤案,主任决不会贪污棉花的,共产党人应该实事求是,千万不要再制造冤、假、错案了!”

  可想而知,父亲再一次成为对抗运动的典型,被组织上勒令停职反省,他的顶头上司则因“贪污罪”被关进监狱。两年后,主任的冤案得到平反提升为青岛市长,父亲才重新受到起用。历史就是这样滑稽和反复无常……母亲感慨万千道:

  “现在想起来,你爸爸的做法是正确的,他的人格力量一直让我钦佩。谁都忘不了当年运动一来时,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异议,只有一两个屈指可数的勇敢者算是例外。我为什么这样讲呢?比如说,我认为他是直肠子货,经常使人家不愉快,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糖厂有人来找你爸办事,他虽然骨子里愿意帮助人家,可从不拐弯,一定直截了当告诉来人,行还是不行。我劝他婉转些嘛,就不能说你先回去,等我和其他领导研究研究再做答复,除了一二,还有三呢?或者让他再找别人谈谈看。有些领导都用这种办法处事,万一事情办成了呢,人家会感谢你,办不成也没关系,左右都不得罪人。

  “你爸爸对我嗤之以鼻,说这不是玩弄手段让人瞎碰钉子么,我不能不对厂党委负责,为不得罪人违反原则,也没这个必要。你爸爸几十年来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历次运动都受冲击。艾平,你自己判断,他是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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