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厂“炮司”派大部分是制糖车间的工人,“二九”派大部分是装卸队的工人。我见过他们两派之间的大辩论,“二九”派大多辩不过“红旗”派,双方往往由舌枪唇剑发展到刀兵相见。
那是一个晚上,俱乐部门前的大喇叭紧急通知“炮司”派集合截击“二九”派,不许对方去市里支持“二九公社总部”的行动。我家隔壁第三家住着一位工人叔叔,人称傻老孟,他长着一双罗圈儿腿,走起道来一拐一拐像画圆圈。大家都说他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二百五”,我却对他很有好感,因为他从不歧视母亲,我们两家也处得十分融洽。那天他举着“二九公社”大旗,迈着罗圈儿腿画着圆圈走在援军最前面,“炮司”派仗着人多势众截住“二九”派的队伍,一顿大棒子打得对方稀里哗啦。“炮司”派冲向“二九”派旗手欲夺大旗,傻老孟只见许多人往回跑,并不清楚怎么回事,非但至死不放还质问对方凭什么打人?
“你看看扛的是什么旗?”“炮司”派问。
“红旗呀,”傻老孟莫名其妙,但是脸上明显流露出惊慌不安的表情。“你们不是也有么,抢我的干啥?”
“混蛋,这上面四个字是什么?”
“不认识。”
“那你怎么参加行动?”
“不就是扛一杆旗嘛,怎么了?班上分配的,给工资我就扛!”
“把旗给我们。”
“公家的东西能随便给么,让我犯自由主义,承担严重的政治后果。不行,拿领导批条来。”
“炮司”派哭笑不得,照他的屁股踹一脚:
“你给我滚回家去!”
结果傻老孟的战友都被打得溃不成军,丢盔弃甲,只有他扛着大旗,一派悲剧英雄的气概突出重围,打道回府。路上恰好碰到我的母亲劳动改造归来,他文绉绉对学校的走资派说:“一个人劳累了一天,最好早点躺下休息,你说是不是,孙书记?”然后把母亲甩在身后,划着圆圈进屋睡大觉去了。
一部分“二九”派杀出重围,退回到糖厂“二九”公社的总部装卸队值班室了,“炮司”派乘胜挥戈包围起值班室准备进攻。那天晚上我们都猫在家里不敢出门,清楚听到外面大喇叭指挥战斗的声音:“敌人不投降就砸烂他……红旗兵团一连上房……二连从正面进攻。”“二九”派躲在值班室里负隅顽抗:“只要打不死,还要干革命!”一次次用砖头瓦片打退进攻的队伍,整整一夜呐喊声惨叫声玻璃碎裂声此起彼伏,沸反盈天。天亮前“炮司”派趁“二九”派放松戒备之际,爬上房顶扒开个大窟窿跳进屋里,终于攻占了糖厂“二九”公社的总部。那次武斗没有死人,受伤的人不少,装卸队有位姓方的工人被“炮司”派俘虏后打得皮开肉绽,躺了好些日子才下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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