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田建痛哭,他抬起头,疑惑地望着秦王,眼中充满恐惧与委屈,但是没有愤怒。也许他的一生中都没有发怒过,就连嬴政当年焚毁齐国千年庙堂时,他也仿佛在看一场戏。
帝国内部暗流汹涌,秦王每天要批阅数百斤的竹简,他变了很多,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变得形容憔悴,肤色黝黑,消瘦的像一具骷髅。我略通一些医术,始皇帝无疑是将死之人,满朝御医不会不知,但没有一人敢在秦王面前说“死”这个字。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呼喊。
世间哪有万岁呢?人们都说三代以上,人人都能活上千年而不老,可在我听来那只是虚无缥缈的神话而已。我见过的长寿之人,不过七八十岁,还是一生淡食,修身养生的诸子。我见的更多的是被士兵砍头的百姓、夭折的婴儿、饿死的饥民。
秦王,你求长生,人人都想求长生。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
“赵高。”秦王轻声道,“抬出来吧。”
赵高一摆手,两列武士从秦王身后走出。在阴影中,我远远闻到一阵奇香。
“陛下,这叫诸侯西来。”赵高指着影子,阴森一笑,宫人点起了烛火,于是我看见影子里六国君王的尸骸,昔日的王现在都成了白骨,浸满了香料。
“诸侯西来。”秦王笑了。“赵高,朕要封你为中车府令。”
赵高下跪叩首,一言不发。
“田建。”嬴政牵起旧齐王的手,“齐国,是最后灭亡的国,你没反抗,我不杀你。”
他轻抚着白骨。
“赵王迁,命李牧死守,我杀他。”
“代王嘉,赵国既灭,他流窜辽东,也要与朕作对,我杀他。”
“魏王假,坚守大梁,城高坚固,耗秦巨资方破,我杀他。”
“韩王安,我没杀他,他在牢中绝食而死。”
“燕王喜,奔逃辽东四年,朕俘虏他,戮其尸。”
“楚王负刍、昌平君,陷大秦将士二十万,朕俘虏他们,车裂。”
六国的灭亡,在秦王口中成为了一个个轻描淡写的故事。秦王尽毁其庙堂,销六国钱币、灭六国文,不仅为了亡国,更为了灭种。
没有文字,国家的传承便不复存在了。以后他们的历史,只能由秦国书写。
“齐王。”嬴政脸上泛着笑意,他竟屈万乘之尊,为田建斟了一杯酒。“来。”
“陛……陛下?”田建虽痴傻,隐约还是知道不能接这杯酒。
“什么陛下?”嬴政拍拍他的肩膀,“你是大齐的王!”
“大……齐……”田建喃喃道,他好像在思索久远的记忆,好像在人生的某个时刻,自己确实身处一个叫齐国的地方,那是哪里?我怎么来到的秦国?
“朕当年说过,你若归降,朕封你个万户侯。”嬴政笑着说,“小了,万户侯小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龙椅。
“朕禅位于你,你来做七国的皇帝。”
“皇帝?”田建不解,“做了皇帝,能让母后活吗?”
“能,当然能。”嬴政笑道,他将酒杯递到田建手中,后者一饮而尽。
后来我才知道,秦王的酒杯,是用燕太子丹的头骨做的。
“当了皇帝,母后就永远都不会死了。”
“噫,好!”田建痴笑,“我要当皇帝。”
“渐离,”秦王转向我,“奏乐。”
我弹起了齐韵。
他当着秦王的面坐上龙椅,身上还穿着齐国的王服。田建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好像也坐过一把椅子,坐了整整四十三年。
“来。”嬴政和蔼地牵起他的手,放在赵高的手中;赵高将他引到武士身旁,武士架起田建,大步往宫外走去。
一个身影挡住了他,我忘不了这个人,当年他奉命用药熏瞎我的眼睛。在我痛哭的那些日子里,他和我说了很多齐国的往事。
“陛下不可杀齐王。”他像钉子一样立在殿中,展现出血溅五步的决心。
“反了!”秦王勃然大怒,亲自上前,一剑斩下了他的头颅。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