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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中的黑色牢城

时间:2021/3/4 作者: 贺平 热度: 446232
  《水浒传》里有两句话,“依着王法饿煞,依着刑法打煞”,是说那时的法律,不仅不能保护、反而侵害人民的生命和利益。这种贪官污吏循私枉法、荼毒百姓的司法黑幕,在《水浒传》中得到了充分展示。

  殿帅府太尉高俅,但有人小小触犯于他,便发来开封府,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他的干儿子花花太岁,想霸占林冲的娘子,高俅就以“谋刺本官”的罪名,将林冲打入开封府死牢。上上下下都知林冲冤屈,但又都心甘情愿地要做高俅的帮凶,只有一个当案孔目孙定,为人耿直,主持公道,要周全林冲,质问开封府尹:“这南衙开封府难道不是朝廷的,是高俅家的!”府尹也知证据不足,将林冲免了死罪,断二十脊杖,刺配沧州牢城。于是押解林冲的两个公人董超、薛霸,各得了高俅5两金子,就要在野猪林里结果林冲的性命,揭取林冲脸上金印回来做表证,多亏鲁智深解救了林冲性命。

  宋江设计拉卢俊义上梁山,卢俊义被官府关入大牢,卢俊义的管家李固,给刽子手蔡福送了50两黄金,要结果卢俊义性命。蔡福说:“你占了人家家产和老婆,要我帮你杀人,我吃不了这等官司。”李固又给他加了50两。蔡福还嫌少,说:“北京有名一个卢员外,只值得100两金?我不诈你,把500两金与我!”蔡福收了李固500两黄金,叫他明早来扛尸。但梁山要救卢俊义,给蔡福送了1000两黄金,1000两黄金比500两黄金大,并且蔡福也不敢得罪梁山,于是上上下下使钱,将卢俊义改为流刑。押送卢俊义的又是董超、薛霸——这两个鸟小人,因未能害死林冲,回来被高俅流配北京,为北京官府所用——李固就又各送他们一锭大银,请他们“多只两程,少则数里,结果了卢俊义性命”。可见当时公差在途中杀死被押送的犯人是很正常的事。后两个公人被浪子燕青杀死,救了卢俊义。

  武松为兄长报仇,原本是想通过法律方式解决的,他将证据送到知县面前,要知县为他作主。但知县接受了西门庆的贿赂,就想把一件人命官司掩饰过去,对武松说:“你也是个都头,怎不省得法度?自古道‘捉奸见双,捉贼见赃,杀人见伤’,你又不曾捉得他奸,便要问他杀人公事,不可造次。”武松无奈,才杀死了潘金莲和西门庆。

  小说中常常出现“管营”和“差拨”这两种角色。所谓“管营”,就是监狱长,“差拨”就是看守长;这是两种极为丑恶的人物。林冲初到沧州牢城,就有先到的犯人对他说:“此间管营、差拨,都只要诈人钱物。若无钱财送给他,就将你撇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若得了人情,入门只说有病,不打你一百杀威棒;若不得人情,这一百棒直打得你个七死八活。”正说之间差拨过来了,问道:“哪个是新来的配军?”林冲答应一声,还没来得及掏出钱来,差拨就变了脸骂道:“你这个贼配军!在东京做出事来!我看你满脸都是饿纹,一世也不发迹!打不死,拷不杀的顽囚!你这把贼骨头好歹落在我手里!教你粉骨碎身!少间叫你便见功效!”林冲取出5两银子送给他后,他又问:“我与管营两人的都在这里?”林冲道:“这是送与差拨哥哥的,另有10两银子,烦差拨哥哥送与管营。”差拨马上又变脸笑道:“林教头,我也闻你的好名字。端的是个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虽然暂时受苦,久后必然发迹。据你的大名,这表人物,必不是等闲之人,久后必做大官!”林冲又取出柴进书信,差拨说:“这一封信值一锭金子。”差拨将送给管营的银子扣下5两,与管营商量,说林冲有病,免了林冲一百杀威棒,并照顾他去看守天王堂。林冲又送几两银子,让差拨给他开了项上枷锁。那管营和差拨以后也不管林冲,由他自由自在。

  武松在孟州牢城所遇情景,与林冲在沧州牢城遇到的一模一样。他到了牢城,也是先有囚徒来对他说:“你若有人情书信并银两,少刻差拨到来,便可送与他,若吃杀威棒时,也打得轻。若没有人情、银两,晚上给你吃两碗干黄仓米饭,趁饱把你带到土牢里,用绳子捆翻,藁荐卷了,塞了七窍,颠倒竖在墙边,不消半个更次便结果了性命,这个唤做‘盆吊’。或者把你捆了,用一袋黄沙压在你身上,也不消一个更次便死,这个唤‘土布袋’。”正说着话,差拨来了,见武松坐着不动,便说:“你也是安眉带眼的人,直须要我开口?说你是景阳冈打虎的好汉,阳谷县做都头,只道你晓事,如何这等不达时务!你敢来我这里!猫儿也不吃你打了!”武松哪里吃他这一套,说:“你指望老爷送人情与你?半文也没!精拳头有一双相送!看你怎地奈何我!”差拨大怒而去,要打武松的“杀威棒”;这杀威棒可不是玩的,一百棒下来,不死也只剩下一口气,太祖皇帝规定的这条法律,本身就只能导致司法人员舞弊受贿。但武松的“杀威棒”却被差拨的上司管营给免了,这个管营就是“金眼彪”施恩的父亲,滥用职权,捉着牢城营里八、九十个亡命囚徒,让施恩在快活林里开了一个酒肉店,强买强卖,又在快活林里当“市霸”,收“保护费”,连过路妓女都不放过,每月都有二、三百两银子进账。却不料被一个蒋门神夺去了。管营想让武松充当他的打手,重新夺回“快活林”。

  宋江杀人被刺配江州牢城,他是官府中人,深知内情,便上上下下使银子,无人不喜欢他,让他到抄事房做了个抄事。但他故意不给押牢节级戴宗。戴宗便寻来牢里索要,大骂宋江道:“你这黑矮杀才,贼配军!倚仗谁的势,不送常例钱来给我?与我背起来!且打一百讯棍!”但营里众人都收了宋江的银子,一哄走了。宋江问道:“你要打我,我得何罪?”戴宗大喝道:“你这贼配军,是我手里行货!轻声咳嗽便是罪过!打死你只似打死一个苍蝇!”宋江说:“我不送常例钱便该死,那结识梁山泊吴学究却该怎地?”戴宗一听,大惊失色,原来他这样一个公人,却结识梁山泊贼人,地道的“警匪一家”。

  小说也写了一些枉法行为,并非为了贪赃,而是出于“义”,道义,义气,作者对此是持赞许态度的,但毕竟还是枉法。阳谷县知县,先因为受贿而包庇西门庆,武松杀死西门庆后,又念武松上京为他办事的好处,就将证言改了,说“武松祭奠亡兄,嫂子不容,失手将嫂子杀死。西门庆与本妇通奸,前来强护,斗杀身亡。”报到东平府,府尹又怜武松仗义,把招稿都改得轻了,申报省院,又派人到京师替武松说情,最终将武松免去死罪,改为流配。

  晁盖等人劫取蔡京十万贯生辰纲,事发后官府到郓城县来捉拿,正值郓城县衙门押司宋江值日。宋江担着血海似干系,稳住官差,飞马给晁盖报信,使晁盖一班人逃脱。宋江杀了阎婆惜藏在家里,老阎婆告到县衙,宋江在县衙人缘最好,知县说:“胡说!宋江是个君子诚实的人,如何肯造次杀人?”把这罪状安到了卖梨的小孩唐牛儿身上。后老阎婆要上州告状,知县才派都头朱仝、雷横到宋江家中来捉拿,两人都不肯捉拿宋江。雷横进庄转了一圈,出来说没有;朱仝却知道宋江藏在佛堂内地窖里,进来对宋江说:“知县和大家都有心周全哥哥,只是那婆子不肯放过,兄长可速走。”小说这一段的回目就叫做“朱仝义释宋公明”。

  司法黑暗,是封建时代的普遍现象,并非《水浒传》中仅有。古时官员“三年清知府,十年雪花银”,主要手段就是“吃了原告吃被告,吃了被告吃囚犯”;“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中国老百姓传统的观念就是屈死也不打官司,“床上没有病人,牢里没有犯人”,就是幸福。清代文学家方苞写过一篇《狱中杂记》,极言在刑部大牢所见、所闻黑幕:

  ——司法衙门里郎官,以及典狱官、禁卒,都因为人关得越多好处越多,所以只要沾上一点边就千方百计抓进大牢。进了监狱,不问有罪没罪,先给戴上手铐脚镣,放进老监房,使吃尽苦头,再教他们怎样取保,按各人家庭、财产状况,敲诈钱财,官吏派分。中等以上人家,都尽其所有出钱取保;其次求解下手铐脚镣,搬到老监房外的板屋去住,也须费几十两银子;那些贫穷无依的,就戴着手铐脚镣,住在老监房里。

  ——刑部大牢共有4座老监房,人满为患,每座监房有4室,关着200多名犯人。无窗通气,天未黑就上锁,吃饭和大小便都在室内。每天总有3、4个死人从门洞里拖出去,多时一天死十几个,晚上活人就和死人头靠头、脚对脚睡在一起。

  ——被判死刑执行时,行刑人员便先等在门外,一人进去索讨财物,叫做“斯罗”。对有钱的犯人,找其亲属讲价;对没钱的犯人,便当面直接讲价。如果被判剐刑,便说:“答应我,便先刺心;不然四肢解完,心还没死。”如果被判绞刑,便说:“答应我,第一绞便包断气;不然绞你三次,还须加用别的刑具才能死。”被判杀头无东西可要,但仍可以扣留脑袋,因此富者贿数十百金,贫者亦变卖衣物,换回死犯脑袋。

  ——担任捆绑的也索取贿赂,如果不答应他们的条件,缚时先折断筯骨,需几月才愈,有的成为终身残疾。担任上刑具和拷打的也如此。与方苞同时入狱受审的3人,一人给了30两银子,骨微伤,病月余,另一人给了60两银子,伤皮肤,两旬愈;第三人给了二百两银子,当晚便行走如常。

  ——刑部的胥吏,都有假印,常篡改判词。有某姓兄弟因把持公仓入狱,被判“立决”,某部员对其说:“给我千金,保你们活。”问有什么办法,某说:“只消另具奏本,判词不改,将案末单身无亲属两人换上你们的名字,等封奏时换上此奏。”其同事说:“假使被长官发现,我们都没活路了。”部员某说:“如果被发现,我们固然没活路,但长官也以失察见罪,他不会为两条人命把自己的官丢掉的。”事情后来果真被主审官发现,但终于未敢追究责任。

  ——凡杀人案件而没有“谋杀”、“故意杀人”等判词的,经过秋审,列入“矜疑”,便可以免死,司法人员就可从中做手脚。有个郭老四,曾四次犯杀人案,最后一次仍以“矜疑”减刑,不久碰上大赦。出狱以前,通宵置酒酣歌。有些罪犯在狱中久了,和胥吏、禁卒沆瀣一气,居然也能坐地分赃。有个犯人,每年都赚几百两银子,后大赦出狱,几个月后又冒名顶替进了监狱。后又遇赦例减充军,叹气曰:“我不能再进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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