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咸阳宫往北,平原尽头,你会看到群山拔地而起,丰饶的关中平原被千山万岭阻隔,阻挡了北方三胡的劫掠;函谷关向东万里,都是一望无际的沃野平原,是铁骑冲锋的绝佳战场。天下战马,尽收于秦,秦兵出函谷关,扫荡六国,所向披靡。
骊山高处入青云,曲到妙处,秦王陶醉其中,他对我说要在山顶建造亭台楼阁,用长空栈道相连,行于云中,恍然若神仙。他说他在云雾间置一所乐宫,让我在那儿终日弹奏高山流水,只闻仙乐不见人。那时他便托政事给扶苏公子,自己吃了不死神药,白日飞升去了。
好个秦王,蜂准,长目,鸷鸟膺,虎狼般的面目下亦有这般高洁雅趣。
但他的美梦很快破灭了,李斯上奏,昔年秦王斥金巨万,命徐福东入海,寻蓬莱仙岛,觅长生不死药,至今杳无音讯。今日,他又抓来两个逃跑的方士,不是别人,正是秦王最信赖的卢生、侯生。秦王勃然大怒,命酷吏严刑拷问,一夜之后,二人招供,原来不死药从头到尾都是方士的谎言,他们此去,正是去找那一去不返的徐福。
“那仙丹呢?”赵高逼问他们。
“那是用朱砂和……”他们战栗如鼠,汗出如浆,“和水银做的。”
一切都静了,死一样的寂静,秦宫仿佛变为骊山陵寝,殿下站着的是泥塑的兵马俑,殿外是水银制成的江河湖海、日月星辰。我的琴也不敢弹了。
半个时辰,秦王像木偶一样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揭开珠帘,须发灰了大半,像是苍老了二十岁。
“为什么要骗朕?”他的声音听不出愤怒,“你!”他指着卢生,“你告诉朕,”他的表情和蔼了许多,“不死药在哪呢?告诉朕,朕赏你万金。”
“陛……陛下万岁,无……无需不死药。”卢生一边说,一边磕头。
我看见秦王的嘴唇抽动着,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豺狼哭泣,他的表情极丑,极其绝望。
“车裂!”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后,秦王倒了。
“车裂!”秦舞阳学着秦王,对着空气一拍案,“五马分尸!”
很快,武士捧上两颗血淋淋的头颅,暗红的血滴了一地,本就压抑的秦宫添了几分诡异的阴森。
儒生们偏过头去,不忍看。他们大都来自六国,六国国君岂会在朝堂上传阅人头?
“荆轲。”秦王像是疯癫了,他竟然执起白骨的右手。“你喜欢骗我,他们也骗我。六国的人,是不是都喜欢行骗?”
“荆轲,我让他们去陪你了。”秦王喃喃道,“但他们不配和你站一起,他们连命都舍不得,怎配站在寡人身边?”
这一幕,让朝堂众人毛骨悚然,方士的头颅还在殿上滚动,始皇帝牵着白骨的手,像在和老友叙旧。
多年以前,秦王于秦宫亲自刺死荆轲,下令将其肢解,后来又剔去筋肉,拼成骨架。李斯认为这样不吉利,他却说自己是在效仿越王勾践。
穿堂风吹过,朝堂烛火忽明忽暗,荆轲的影子诡异的摇曳着,仿佛有某种力量牵引着他的魂灵。很快,殿外卷起狂风,我听见了淅沥的雨声。飓风掠过秦宫,骤然吹灭了大半烛灯,只剩下嬴政身边还亮着。嬴政看着荆轲,他的眼眶被秦舞阳擦拭的如玉石般光洁,倒映着鬼火,在眼窝中聚起两团金色的光,他活了过来!
“啊!”始皇帝大骇,这次他来不及断袖了,狂风吹散了荆轲的骨骸,这位名满天下的刺客向前一倾,刺出了最后一剑。
“护驾!”秦王像厉鬼一般嚎叫。殿外武士冲进秦宫,排成庄严的两列。
宫人点起烛火,百官看见始皇帝丧家之犬般滚下了石阶,荆轲的骸骨撒了一身。
“刺秦!刺秦!”大殿里空空荡荡,回响着秦舞阳鬼魅似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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