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关中的富饶、秦宫的壮美吗?那再听我一个忠告,如果你想做官,千万别来秦的朝堂。
我踉跄步伐,靠伶人的搀扶慢慢走下石阶,听见满朝文武议论纷纷,说始皇帝老了,开始求丹问药了,找了很多方士四处寻觅,甚至远出东海,都没能找到长生不死药。儒生们讨论始皇帝的残暴,说始皇帝封禅泰山,中途遇风雨无法攀登,只好狼狈地躲在树下。他们说始皇帝暴虐不堪,更甚古之桀纣,天神不愿见暴君。
“你怎么看呢?”我问搀扶我的伶人,他却眯着眼睛,笑而不语。
流言很快平息,十天之后,始皇帝于咸阳市中车裂了毁谤他的臣子。
在秦国的朝堂上,我没有一天不是两股战战。我每天于秦王二十步以内击筑,他说的每个字都让我感到无比恐惧。我眼看着秦舞阳每天用绸巾擦拭着荆轲的骸骨,小心翼翼地保持他一跃而刺的姿态。这是秦王特意要求的,他说有荆轲在他身边,他就不会困了。
秦舞阳懂什么呢?他脸上永远流着涎水,挂着怪诞的傻笑。
“荆轲该挫骨扬灰。”他傻笑道,“大王留着他,是他的福气。”
秦舞阳啊,当年你也和荆轲同行,你真的忍心吗?
也是,六国既灭,当个疯子也许更快乐。
于是我奏起了歌,曾经奏过无数次的,易水送别。
听到这曲,秦王沉默了;整个秦宫,都沉默了。殿下或有曾经的燕臣,他们以袖遮面,恸哭不已,甚至连秦舞阳都止住了笑容。我看不见秦王的面容,但我知道,豺狼也会流泪。
曲罢,大殿内响起几声孤单的掌声。
“久闻燕赵悲歌,寡人闻之,肝肠寸断。”秦王的声音有了感情,“渐离,我要让你统领天下乐人,日夜奏秦歌。”
“小臣遵命。”我匍匐在地,战战惶惶。
“陛下当知乐理,七国国乐,各有千秋,独尊秦乐,臣以为不妥。”一名儒生进言,他是韩国的旧人。大殿内死一般的静默,当场驳斥始皇帝,恐怕逃不了斩首的下场。
“好。”秦王竟然没发怒,他仍沉醉在音律中,“奏七国乐。”
我在恍惚中下了朝堂,百官纷纷对我侧目。音乐,实乃贱物;乐人,实乃贱人。乐师伶人,从没有被人看得起,但是阳春白雪,却流传了上千年。
伶人腹痛而走,我只好站在原地,一点一点,小心地挪下台阶。我听见秦舞阳疯疯癫癫地来了,他跳着舞,从我旁边蹭过,将我撞的滚落下去,满手的血。
我听见文武百官的嬉笑声,听见赵高轻蔑的叹息,我努力支起膝盖,像条狗一样爬,他们笑的更大声了。
但是我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脑海中只有秦舞阳的声音回荡。
“别让他们知道你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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