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传来“革命造反派大联合”的消息,全国各地竞相向毛主席敬献忠心,实施各种造反组织大联合的行动。
糖厂的造反团体组织名目繁多,我知道的就有“炮打司令部兵团”、“二九公社”等较大的组织。头头们各表其功,关键时刻谁都不想放弃到手的权力,上上下下争得吹胡子瞪眼,后来好歹达成妥协,各派联合成立一支统一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我姐姐、春节和朋久也加入厂文艺队,整天在俱乐部和职工们排练,为庆祝各派革命大联合做演出的准备。
彬子、铁南和明利他们不理会早请示、晚汇报、跳忠字舞的活动,每天一大早就拿着耙子,到江边搂豆秸去了。秋天到了,一般人家活儿特别多,男孩儿要搂草,打柳条,准备取暖烧饭的柴火。女孩儿要捡大头菜叶,撸草籽,喂猪喂鸡。我多次闪过念头跟彬子去搂草,总怕母亲不同意,又央人把我逮回来,老下不了决心。春节家娃哩的肚子越来越大,就要生小狗崽了,我非常想养只小狗,找到忙于排练节目的春节道出想法。他倒十分爽快,一口答应娃哩分娩后白送一个小狗崽,我兴高采烈地告诉母亲,却碰个大钉子。母亲不同意我养狗,叹口气说:“现在不是添乱的时候,人都养不过来,哪还有东西给狗吃!”家里的生活每况愈下,这我明白。母亲下班后总是腋下夹着一把草带回家里引火,我们连点火的报纸都没有了,她发愁大雪封门的时候到哪儿去找草引火呢?
“妈,这好解决,你要允许我养狗,我就去搂草。”我说。
“你吃得了苦么,那可不是玩。”
“你小瞧人,人家彬子和铁南不是天天去搂草么,我凭什么不能。”
“那就试试吧。”母亲有限度地支持了我的想法,模棱两可道。
黄昏,我老早就跑到彬子家,等待搂草的孩子归来。彬子家门口紧挨着大院的铁丝网,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剪断一段铁丝网。于是,搂草、捡菜叶、撸草籽的人不断从那儿出出进进,自然而然形成一道“后门”。每当家家户户响起风匣的呱嗒呱嗒声,烟囱冒起炊烟,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男人们便聚在后门抽着卷烟,等待着接一把搂草的孩子。夕阳西下,远处,如火焰般燃烧的地平线上出现几个小小的草堆,蠕动着走来,越晃越大,继而显示出草堆下的人影。他们背回来的哪是一捆柴火,简直一个长方形的草垛,放下来比人还高出半头。父亲便扔掉烟头大步迎上去,接过孩子身上的草捆背回家。那天彬子的父亲有事没去接他,我迎着搂草归来的彬子快步走去,准备接他一把,帮他背完这段走进院子的路程。“你行吗?”彬子放下草捆,压住声音中的惊愕,用一只手擦着另一只手说。“是骡子是马遛遛看么,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啦!”你对自己都没有信心,别人怎么会对你有信心?我嘴上没说心里不服气,一下将胳膊插进捆草的绳子,背起柴火走在前面,没走多远就压得晃晃悠悠。这可是不同寻常的事情,我从没有跟他们干过活儿,彬子把帽子向后推了推,打量着我:
“厂长的公子吗,想搂草?”
“是的。”我简短地回了一句。
“你妈同意?”
我点点头。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搂草,她就同意养狗,可我没有耙子?”
“没关系,以后整着材料给你做一把,”彬子眨动着猫眼,大度地说。“先用我那把旧的吧。”
第二天,我早早爬起来,将一条粗绳系在腰间,母亲给我带了两个馒头,一大块萝卜咸菜,一瓶凉开水。这回我有经验了,江边有的是水喝,带瓶子惹同伴笑话。我刚吞吞吐吐说不带水,母亲早把瓶子塞过来:“喝生水拉肚子!”我不想废话,否则她唠叨个没完没了,答应着尽早回来免得她牵肠挂肚。一出院门就扔掉瓶子,和彬子、铁南、明利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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