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南湾湖旁边的山区茶园,谷雨刚过,已经到了采茶的后期。信阳毛尖春天只采明前和雨前两个茶季,清明前后只采芽尖,谷雨之前一般采一芽一叶,最多的也只采到一芽两叶。过了谷雨,茶农们基本都不采茶了,因为茶叶已经长大,失去了信阳毛尖的真正茶义。叶片茶信阳人是不采的,因为它不耐泡,喝不出独特的茶味,也不符合毛尖的标准。
走过了祖国的山河大地,也品尝过南北不同的茶种,从云南的普洱,到福建的铁观音,再到六堡和安化的黑茶,又到浙江的龙井和猴魁,最后到六安的瓜片和桐城小花等等;这些年茶区北移,连青岛和三门峡都开始产茶。但品来品去,还是信阳毛尖适合口味。
正宗的毛尖茶,可以看到干茶中毛茸茸的芽头,无论是单纯的芽尖,还是一芽一叶或一芽两叶。
大别山一带的茶一般都做成毛尖,并冠以信阳毛尖的誉名,是因为这几年信阳毛尖的品牌誉度逐渐加大。信阳毛尖茶作精致,用的都是上等的芽尖原料;品起来细嫩爽滑,像娇滴滴的孩童一样柔嫩可爱。
虽然在南湾湖区有茶农朋友,但在采茶期我还是不愿去打搅他们,也不好意思去采人家投向市场的芽尖茶叶,因为茶农一年的营生全在里面。
过了谷雨的茶受气候和雨露的滋养,那芽叶长得壮实肥大。采下的一叶一芽和两叶一芽,在普洱和铁观音制作来说是上好的材料,然而信阳不做这个茶种。在茶农罢采的时候我们去采,既可以做出好口感的茶品,又不使茶原料白白浪费。
朋友的茶园在湖区深处,这里人们居住比较分散,每个居处只有一两户人家,相距之间有半里之遥。朋友有几十亩茶园,分布在簸箕形环绕的山坡上。山顶是树木片林,林间是弯曲的小道;山下是个水塘,汇集着山上流下来的雨水。房子建在山下塘边,靠后是两层的小楼,前面是茶叶加工房,炒茶、揉茶和烘干都在这里。院子外面种着紫藤、映山红和玫瑰,水塘旁边是桃树、李树和樱桃。池塘边生长着野生花草,不时有鱼儿跳出水面。茶园间或种植着板栗和木瓜等树木,用来调节茶园小气候。站在山上的树林下,感受着微风吹来春的气息,看着这山林、茶园、水塘、房屋和花草构成的山水画,十分羡慕朋友处在这自然生态天地间的世外桃源,过着与世无争的无忧无虑生活,总有种下潜到此居住下来的冲动。
朋友正在炒茶,打声招呼之后便准备到山上采茶,旁边玩耍的小外孙提醒我要带上茶篓,说别人都拿茶篓去采茶;他还告诉我要把茶篓系到腰间,这样就可以两只手来采茶。我为这三岁小孩的智慧称奇,也为茶乡人们的醇厚朴实而数番感慨。
采茶比较讲求技巧,眼到手到,双手不停;采到的茶芽收放在手中,等积得多了才放进茶篓。没采过茶的人,手脚是不听使唤的,何况是踩在山坡之上,一不注意脚就往下溜滑。等站稳了脚跟,拿眼去看要采的茶叶在哪里,还要分清哪些能采哪些不能采,能采的是采一芽一叶还是一芽两叶。看到了茶叶,瞄准了位置,手上去用食指和拇指掰下来,再下送到手心,并用另三个指头按住,等差不多了再放进茶篓。一个动作做不到位,不是采的茶不合适,就是采另一个芽时、手中的茶叶会漏掉下去。
嗨呀,这简直是分解也做不出来的动作,全靠自己琢磨和感悟。这里不是表演比赛,也没有人旁观笑话,只有自己做给自己看。所谓熟能生巧,慢慢地就掌握了采茶方法。午后采茶,到太阳西下时就已采了小多半篓子。
采的量小,茶农朋友忙自己的生意,顾不上也无法帮助加工,就自己带着茶走。拿回茶来,按照前几年摸索出来的土法工艺,自己去制茶。
把茶叶摊晾到筛子里,第二天早上就蔫得差不多了,制茶的专业用语叫“萎凋”。开了煤气,调到中小火,把蒸馒头的不锈钢锅放上,放进适量的茶叶,就那样簸一簸、摇一摇,让茶叶均匀受热;等到有热汽冒出、闻到茶香时,就撤下火摊到竹筛上去晾。制茶的这个过程叫炒茶,专业名字叫“杀青”。
经过杀青、放凉了的茶叶就可以揉制,专业术语叫“揉捻”。现在小作坊茶叶加工,茶农都有杀青机、揉捻机和烘干理条机,差不多都已机械化了,只不过还没有流水线,当然大公司制茶早已是流水线作业。
传统的手工制茶工艺很少见到了,除非是在茶叶博览会上的表演,这种非物质文化也面临着消失的危险。我的制茶工艺是城里生活最无奈的做法,不想掏大价钱去长年喝高档茶,就因地制宜用自己最独特的方法、去做出自己认为不错的茶品,当然这与传统手工制茶工艺根相去甚远。
自己制茶用的都是竹木器具,揉捻是在簸箕里进行的。顺手势把茶叶揉成团,直揉到它发粘有点沾手为止,才把它抖散开来放到竹筛里。
我没有专用的茶叶烘干灶具,煤气灶是根本完不成这项工作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太阳。信阳人说,太阳晒出来的东西有股太阳味,晒干的茶叶是,晒的衣服也是,真不知道太阳是个什么味!
因为缺少理条过程,太阳晒出来的茶叶张牙舞爪,装进袋子里支岔蓬松,比较难装得紧实;不像信阳毛尖那样支顺条直,装进袋子放进盒子都规范划一。
做好的茶放置三两天,因为急于想品尝自己的劳动果实,就取点茶叶用杯子冲泡。我这个茶仍然属于绿茶,冲茶水温有八九十度。水冲进去,翻起一道水花;滚过之后,茶叶沉入杯底,这是揉制茶的最显著特征。晒干的茶可以久放,并且是越沉越香,和烘干的绿茶有所不同。
自己的茶已没有信阳毛尖那种特质,这是肯定的;但有那种醇厚浓郁的茗香,也有那种柔滑的甘甜,反倒没有那种令人不舒服的苦涩。这个茶饮起来满意,心里也十分地满意;茶甜伴随着心甜,竟有点小小的骄傲和激动。茶比较耐泡,十泡八泡之后仍有浓浓的茶味;它也耐高温,因为有着刚劲的芽尖和饱满的芽条。板栗香糅合着兰花香,茶汁之中有着毛尖的风味和铁观音的爽滑口感。
自己的孩子自己说好,自己做的茶自己感觉香。喝茶上瘾,采茶也上了瘾;制茶过程有那点些许的不满意,总想在下次给它扳正过来。湖区有多间茶园,除了我等之外,其它山头也偶能见到几个人影。
春雨过后,天空碧蓝,暖风吹来,满腹清新。站在高高的山岗上,一幅天然的山水画尽收眼底。一道道山梁是一片片茶园,一个个山坳是一汪汪水塘,山脚下、水塘边是一户户人家。碧叶红花,白墙红瓦,点缀着画中的焦点和主体。
农舍中孩子们的笑声传来,给山间增添了音声画意;水塘中白鸭戏水,给画幅增加了动态质感。这一幅幅,一幕幕的3D音效画卷,置身其中,让人心旷神怡,陶然神醉。
忽然想起北宋哲学家邵雍《山村咏怀》那首古诗,若借来发挥一下,便是“一去二三里,茶农四五家;孩童六七个,八九十只鸭”。
远处有歌声飘过来,那是现代流行歌曲;悠扬的声韵越过山梁、绕过山谷,传得悠长深远。我很想和上一首,但唱不出对方那个曲调。茶区几乎没有人唱采茶歌,那是因为没有适合现代人唱的调谱。我想唱呼斯楞的《鸿雁》,但那太有点伤感,不符合现在舒心的情景;我想唱腾格尔的《天堂》,但没有腾格尔歇斯底里的歌喉;我想唱蒋大为的《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但山间的桃花已经凋谢。忽然间,我千歌万曲汇成一个调门,竟扯开嗓子来了一声:“哦嗬嗨!”
“哦嗬嗨!”山那边也传来一声呼唤,这是信阳人的喊山曲。这边唤,那边回,我忽然来了灵感,竟唱出了:
“唱山歌来,
这边唱来那边和……”
“山歌好比春江水来,
不怕滩险弯又多,
弯又多……”
一个婉转的女声,和着我的调子,回了过来,又传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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