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里人物名字,有以下几个特征。一是隐含主人对家族希望与祈祷,并且明显性别化。看名字就知道性别,如女性的有迎春、绣春、翠儿等,男性有来保、来安、来旺、来兴等。主人希望家族如花似锦、兴旺发达、永远平安。于是便有兰香、春梅、夏花、秋菊、如意……便有平、安、保、兴、旺……二是名字有姓氏和无姓氏之别,有姓氏的反映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如蔡太师、杨戬、宋乔年、张大户等。无姓氏的则社会地位地下,如进财儿、桃花儿、永定、来定等。西门庆家的丫鬟、小厮的名字都由雇主西门庆和吴月娘起,如甘来兴本姓因,是西门庆父亲西门达往甘州贩绒线时带回改名。来旺老婆宋金莲因与潘金莲同名,后改名宋蕙莲。小张松,为西门庆得官后知县李达天所赠,西门庆改名书童。天福,系李瓶儿改嫁西门庆带来的小厮,改名琴童,等等。三是反映家庭状况,如何九、王六儿、李三、黄四等,他们均反映在家中的排行。四是对社会现象的揭露,如应伯爵,号南坡,表字光侯。实际讽刺明朝那些封侯、封爵的人其实就是绑嫖贴食,游手好闲的帮闲。如陈经济,西门庆的女婿。经济一词在古时是经邦、经国和济世、济民,以及“经世济民”等名词的综合和简化,含有“治国平天下”的意思。而陈经济则西门庆之后有一个刁徒恶少,浮浪子弟,其劣迹犹如西门庆,哪里有一点经世济民之能力。如税务官钱主政,大肆收受贿赂,让税减税。贾廉,杨戬因犯案株连西门庆,西门庆送500两白银给李右相,李右相将被株连的西门庆改为贾廉。五是反映身体特征,如潘金莲、宋蕙莲等小脚如三寸金莲。六是反映本人的本质特征,如吴典恩,曾经是西门庆家的伙计,受西门庆的影响当了官,并得到西门庆的资助,西门庆死后,竟陷害吴月娘,就人品来说,是一个十足的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西门庆意为好色之徒。花子虚即虚花子弟。常时节,家境贫寒,常常向西门庆借银子。卜志道,书中事迹不详,故不知道。七是反映职业,如厨师蒋聪(姜葱)。棺材店老板宋仁(送人)。西门庆家管理墓地张安(葬安)。妓女张惜春。如无业青年车淡(扯蛋)、管世宽(管事宽)、游守(游手)、郝贤(好闲)。八是反映身份地位,如陈参政、刘太监、薛太监、周守备、张团练、王皇亲、李衙内等等。如看相算命的吴神仙等。尽管《金瓶梅》只是将一部分人物的名字进行艺术加工,但读者印象深刻,显示了巨大的影响力。
现在我们来分析西门庆的名字的寓意。
西门意为西楼之门,暗指西楼。西楼一词最早见于六朝诗歌,南朝诗人鲍照的《玩月城西门廨中》 :始出西南楼,仟仟如玉钩。末映东北墀,娟娟似峨眉……意思是初生的月牙,照见西南楼,娇小月亮如白玉般钩子,残月西沿,余辉映着东北台阶,恰似少女峨眉。
稍后于鲍照的梁朝诗人庾肩吾《奉和春夜应令》中有:天禽下北阁,织女入西楼的诗句。其后诸多文人的诗词中屡屡出现西楼这个现象。其中尤以宋词为盛。如李清照的《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丹,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晏几道的《蝶恋花》: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还有李商隐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和“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大约都与爱情相关;如白居易的“遥知别后西楼上,应凭栏杆独自愁”。李欣的“西楼对金谷,此地古人心”。元稹的“最忆西楼人静夜,玉晨钟馨两三声”。朗士元的“城上西楼倚暮天,楼中归望正凄然”。晏几道的“西楼别后,风高露冷,无奈月外明”。姜夔的“记曾共西楼雅集,想垂柳还袅万丝金”。《金瓶梅》里也有“醉后不知天色暝,任他明月下西楼”“南陌踏青春有痕,西厢立月夜无声”等等,于是西楼、西窗、西厢、西宫、西阁、西亭等就成为古人诗词中热词,寓意相思、哀怨、相爱等一系列凄美现象,成为古人寄托情感的标志。
西楼的文学说法源于中国古代天象地理文化,古人把天上的星相分为五宫,即东西南北中。观天象,察地理,把家居的布局予以对应,坐北面南为尊,则尊长居住北屋。日起于东,归于西,则东为阳,为大,为贵,为男。是子孙们居住的地方,如东宫是太子居住,也成为太子的代名词。东床成为乘龙快婿的别称。西边属阴,为次,为女,照应的人物是少女、侍妾等居住的场所。如西宫借指嫔妃。所以西楼、西窗、西厢、西宫等词语就有了胭脂的味道。
《金瓶梅》的作者将小说的主人公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是很费一番思考的。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集商人、官员、酒徒、淫棍为一身新型人物,他的出现是那个时代的一个社会现象,一个阶层人物的代表,既然借这样的人物来揭露那个社会的丑状,那么他的名字就应该突出本质特点。作者用“富而多诈奸邪辈,欺善压良酒色徒”作了高度概括。西门即西楼之门,暗喻西楼,庆,幸福吉祥,引申西楼里的男欢女爱,风花雪月。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西门庆乃好色之徒。西楼总是与月亮为伴,西门庆的继室名为月娘,也就顺理成章。西门庆从出场勾引、玩弄潘金莲,与潘金莲喝鞋杯酒开始,到醉中误吃超量梵僧药昏死于潘金莲怀中止,短短的六年,他先后与21个女人有染,几乎天天与女人为伴,夜夜淫女人为乐,最终死于女人胯下。他的一生与名字丝毫不差,名如其人。西门、西楼、西厢等还暗喻阴、衰,借指西门好景不长。也许作者看到万历朝虚假繁荣背后的危机,看到大明帝国大厦行将坍塌,《金瓶梅》不仅是西门庆,而且也是明朝的挽歌。看完《金瓶梅》伏案深思,究竟是西门庆还是西门悲?由衷敬佩兰陵笑笑生的高超起名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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