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田这般赤裸裸地敲竹杠,其实已是黔驴技穷。”古叔一反常态,情绪很兴奋:“我看,小鬼子在大东路的好日子长不了,他这是先捞一把,随时准备走路的架势。”
“古叔,你怎么还高兴得起来?你还看不出来吗,龟田老鬼子的胃口越来越大,开口就要900银元,我这一下子哪里去给他弄。”
“你不是答应他有宝贝吗,已经说出口,那就得想办法。中超没回来,你的戏就还得演,必须拖过这一阵子。”
“古叔,当时是火烧眉毛,我也就那么随口一说,打算先蒙他几天。你想那宝贝是什么,岂是说有便有的?看样子,可能等不及中超回来,我们就得先拉队伍上山了。”其实,陈天鹏当时想到的是古叔送他的匣子,但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心想古叔将如此贵重之物相赠,自己反手却要送给龟田,这不是伤了古叔的心吗。
“不急,有道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仓促之间岂能成大事?”古叔连连摇手:“再宝贵的东西亦有作用之时,问题只在将其用在何处。依我之见,现在正是时机,何不设法打开匣子的第二层?”
“古叔,你也这么想啊?”
“那你呢?”
“太好了,都想到一块去了。”
天黑之前,陈天鹏单单把老曾叔请来。
老曾叔端着木匣子仔细看过,发现匣子中间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圆柱,半截朝上,另外半截嵌在盒子下方,整个圆柱与盒子的上下两层严丝合缝地叠合在一起。老曾叔一笑,双手来回转动,十分巧妙地避开机关,拆除了卡在中间的导火线,再把拳头大小的圆柱拆分开来,使之变成为了一堆大小不一的半圆板块。匣子的第二层打开了,下面赫然摆放着一个去掉了导火线的爆炸装置。
老曾叔将手上的碎块轻轻放下,冷笑道:“这个叫做孔明锁,诸葛亮的把戏。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鲁班锁比这个更难搞。不过,这根导火线须得格外小心,如果不会开启,就会引爆下面的炸弹。”
匣子的底部另有一道方槽,槽内卡放着一个卷轴。陈天鹏正待将其取出,老曾叔拦住他:“机关已经拆除,余下的事,请等老朽离开之后再弄。”说罢拱手告辞。老曾叔处事泾渭分明,从不僭越份外之事。
陈天鹏追出门外,双手奉上谢仪。老曾叔笑道:“天鹏侄儿,你真个把老曾叔看成要钱的人啦?”
陈天鹏道:“哪里。老曾叔前番为我打造一对鸳鸯匕首,刃如秋霜切金断玉,是为万里挑一的极品。此番又为侄儿解开匣子机关,岂有不谢之理?”
老铁匠摸了一把颌上的胡须,现出自负的微笑:“你的眼力不错,那一对匕首,是老曾叔这些年里最拿得出手的了,你须好生收藏,不可轻易见血,到了关键时刻,匕首可以救命。”说罢伸手推回谢仪,又从荷包里摸出一打银元出来:“这些都是你的,拿回去吧。”
“老曾叔,你这是干嘛?”
“你们兄弟救了我家二喇叭一条性命,再造之恩比天还大。日后但有何事,尽管吩咐就是。”言罢,老曾叔拱手告辞。
秋月小心翼翼地启出卷轴,翻滚开来一看,原来是一副撰诗并书、墨迹素笺的书法大作。屋子里突然静得出奇,秋月轻启朱唇,缓缓念出上面的诗句:“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通篇诗文起伏跌宕气势豪迈,泼毫挥墨飞扬飘洒。
“《寒食贴》!”秋月脱口而出。屋子里死一般的沉静。过了半晌,陈天鹏道:“《寒食贴》不是被八国联军焚毁了吗,怎么会在这里?”真品还是赝品?三人俯身近看,细细比对,但见通篇书法之中,或正锋,或侧锋,线条点划转换多变,浑然天成。字体或大或小,或疏或密,参差错落,笔酣墨饱。在一张发黄的宣纸上,各种收藏印章或方或圆,或长或扁,密密麻麻布满了前后左右,多达五十多处。
“苏东坡亲笔!”陈天鹏盯着宣纸上发黑的印章,心中极为震撼。有史以来,历代鉴赏家均对《寒食贴》推崇备至,将其与王羲之的《兰亭序》、颜真卿的《祭侄稿》相提并论,合称“天下三大行书”,无数的文人骚客,为求一饱眼福而趋之若鹜,由此可见《寒食贴》在书画界的名气之大。
记事珠、游仙枕、聚宝盆、和氏璧,那些都只是传说中的宝贝,曾经人间消失的《寒食贴》忽然从天而降,就这么明明白白摆在眼前,足以令人目瞪口呆。古叔自道在那黑风寨做了多年师爷,提着脑袋伏击日寇、抢掠商贾,却也见过无数的奇珍异宝,但与《寒食贴》相比,那些东西全然不值一提。
“这是国宝!”秋月小心翼翼地把卷轴卷起,重新装进丝绸套中。
老古问道:“中超出去的时间也有一个来月了,应当快回来了吧?”
这一问却好触到了陈天鹏的心病:“是啊,也该回来了。”
“外面情况复杂,我们也不必着急。”老古指着匣子上一层的康熙玉如意:“送这个吧。”
龟田大队的驻地,原本是羊汤铺的一家财主的大院。庭院周边四野开阔,中央宽敞平坦,正屋和厢房间间相连。日本人到来之前,这家财主早已闻风而逃,龟田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一座偌大的宅院据为己有。经过大力扩充之后,这里成为了一个理想的兵营。
数天过后,陈天鹏将一支康熙玉如意,送到了龟田正雄的办公桌上。
龟田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拿出放大镜来扫描,但见手中玉器通体纯白,状如羊脂,由里至外透出一抹柔光。玉器手柄正面镌铭“敬愿屡丰年,天下咸如意”字样,背面刻有“御制”二字。
“玉如意,珍品,稀世珍品!”龟田激动得两眼放光。
陈天鹏纠正道:“康熙玉如意,皇家御品。”
龟田兴奋得手舞足蹈:“哦……康熙皇帝!”如果这时候有人告诉他说陈天鹏是国民党,或者是重庆军的上校团长,龟田正雄准定只会一笑置之。说句实话,即使是敌人又怎么样?当一个敌人的价值超过了朋友,龟田正雄照样会和他讲私情、交朋友。
陈天鹏的待遇大大地提高了,一辆三轮摩托车把他送到自家庭院的门口。走进院子的时候,陈天鹏吓了一跳,院子中央黑压压地站满了人,全都是村里的父老乡亲。四太公拄着龙头拐杖定定地站在老槐树下,身后是大管家、大师兄、二喇叭、小德子等人,父亲也毕恭毕敬地候在一旁。众人鸦雀无声,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陈天鹏。
陈天鹏快步上前一步给四太公施礼:“孙儿不孝,不知何事让四太公在此久候?”
四太公颤悠悠地问道:“天鹏,外面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看着四太公急切的眼神,陈天鹏一下子就明白了。朗声答道:“办好了,都办好了。”乡亲们躁动起来,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事情的结果,如果不能逃脱壮丁的厄运,一场大规模的暴走就有可能提前到来。
四太公老泪横流:“孙儿,陈氏家族感谢你啊,这一次,是你救了陈氏族人。”
“孙儿谨遵四太公嘱咐,所作所为皆是分内之事。”此言不假,陈天鹏这个维持会的帮办原本就是四太公所赐,在其位而谋其事,说来也是名正言顺。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四太公说罢,递过一张黄色的折子,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孙儿,这张地契,原是你家在河滩上的二亩地,现今完璧归赵。另外,四太公赏你一百银元。”话音刚落,大管家已经托了一个盖着红绸布的大盘上来。
土地就是乡里人的性命。四太公虽说年岁已高,豪放依然不减当年,这番已经给回地契,还要再送银元,陈天鹏心下里甚是过意不去,连忙推却:“这些事都是孙儿应当做的,怎敢再让四太公破费?”父亲也上前推让:“绝不敢收四太公重礼。”
四太公道:“呃也,如今来了日本人,我家孙儿只要保得一方平安,便是十里铺最大的福气,尔等不必推让。”言罢先自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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