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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子打一双赤脚,鬼精似的走起路来悄无声息。他到了天鹏家门口,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哑巴妹子一人在那打扫院子。德子咧嘴一笑,将一只包裹递给她。妹子不知包裹里面是为何物品,拿进屋去给干爹。老古打开包裹一看,全都是听装的罐头,脸色立时大变:“这是日本人的罐头,哪里来的?”妹子伸手指向门外。
干爹眯着眼睛看去,德子尚且站在院子门口,手里拿着一根双节棍正在自个儿摆姿势。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大难临头了还不知道。”老古道:“这些东西不能碰,赶快退给他!”妹子赶紧地将散开的罐头拢到包裹里,又在上面打了个十字结,跑回头将包裹塞回德子手中。
德子一脸茫然,不知是该和妹子说话还是该打手势。
再说陈天鹏去了一趟三里桥,正好坐在牛车上晃晃悠悠地回来。远远地看见德子站在自家的院子门口,正要催促牛车加速,卷巴佬已在牛屁股上啪地抽了一鞭,老黄牛最通人性,“嗼”地一声长叫,甩开四蹄子奔跑起来,拖着一辆木轱辘大车嘎吱嘎吱一番乱响,直接冲到院子门口。
陈天鹏跳下大车:“站在门口干嘛,有事吗?”
“天鹏哥!”德子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悄声说道:“这是前些天吃公路的罐头,大师兄让我悄悄地送几个给你尝尝口味。我候在门口,原是要等着你们吃完再把罐头盒子收走的。你看,嫂子说什么也不肯要。”
卷巴佬把牛车赶到牛栏门前停下,不紧不慢地摘除老黄牛的牛梢,给它“下套”。
陈天鹏立即明白了德子的来意。他扫了一眼周围,但见四巷并无他人,便压着嗓门说:“这种罐头只有日本人有,绝对不能带回来。你告诉大师兄,日本人随时都有可能进村,你们必须清除所有的隐患,不得留下任何吃公路的痕迹!”
德子应了一声,赶紧走了。
古叔迎出门来,不无顾虑地道:“这样很危险啊,只要被小鬼子发现一块罐头皮,整个十里铺都要完蛋。”
陈天鹏道:“放心吧,我已经吩咐过了,他们会处理好的。”
妹子过来和干爹比划手势:那些罐头已经退回去了。
“闺女,干爹都知道了。”这一阵,古叔不停地教她辨认各种不同的草药。闺女虽是口不能言,脑瓜子却是非常灵性,凡事一点就通。听了干爹的话,闺女点了点头,转身到里屋去了。看着闺女的背影,干爹心里充满了怜爱。他对陈天鹏道:“古叔老了,可能活不了多久。假如古叔不在了,你一定要善待我的闺女,不管到哪里你都要带着她。这闺女无依无靠,太可怜了。”
这样的话,古叔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古叔放心,我陈天鹏对天发誓,今后不管走到哪里都好好照看她,绝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古叔松了一口气,但他心里仍然感到担忧:“你应当看得出来,这闺女心里只有你。我给你们算过了,你们有缘分。不过,大东路的婚俗我不太明白,你说,要是你家高堂不愿意怎么办?”古叔单刀直入,他是铁了心的要将闺女嫁给陈天鹏。
陈天鹏看着古叔,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答案。
妹子过来给大家泡茶,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笑容,两只眼睛格外明亮,清澈照人。陈天鹏心有感慨,拿话试探她道:“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说话呢,我们现在都是一家人,你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我们一齐来帮你,好吗?”妹子的眼眶一下子又红了,紧紧地抿着嘴低下头去。
老古连忙哄她:“不哭,不哭,不想说话就不说话,想说的时候再说。”
老爷子挑着一担红薯回来,一直在窝里趴着的老黑突然蹿了出来,摇着尾巴直往老爷子身上蹦高。老爷子斥道:“一边去,没时间和你乱舞。”
见了老爷子,陈天鹏立刻想起一档子事来:“日本人又要派粮,你看这个维持会,整天都是这些烂事。”
父亲将扁担靠在墙上,慢悠悠地道:“你着么子急,有些事你可以让子青去做。”说罢从里屋拿出一个账本来,“这是十里铺大户的花名册,四太公早就给你预备着呢。你什么都不用想,把名册交给子青,让他按着田亩土地的数量摊派下去。”
陈天鹏哭笑不得:“摊派、摊派,十里铺都是陈氏宗亲,哪个去做这件事都要讨骂。”
父亲提高了声音:“哪个敢骂,这是日本人的摊派,又不是我家要,不愿意出粮的叫他自个去找日本人说!天鹏,你现在是个帮办,就算是有人骂,你也得这么做。再说日本人现在都是横着走路的,你也不是不知道。摊派越来越多,地主大户不出又能让谁出,莫非要等着日本人来抢不成?”说的也是,地主大户不出,难道还让那些穷得叮当响的佃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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