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惨烈悲壮的平民抗战】
【一段生命尽头的旷世姻缘】
【内容提要】本书以抗战历史为背景,展现一群有血有肉的湘西汉子不畏强寇、英勇抗战和一段民国佳人令人泪奔的爱恨情仇。
目录
第001章 背水一战
第002章 劫路相逢
第003章 坡子村迷雾
第004章 大战豺狗子
第005章 迷失的304团
第006章 老古的故事
第007章 石屋之谜
第008章 血溅亭子山
第009章 死里逃生
第010章 英雄卸甲穿新衣
第011章 铁匠世家
第012章 公路飞虎队
第013章 与魔共舞
第014章 拣来的月儿
第015章 匪患
第016章 康熙玉如意
第017章 壮士频繁天下计
第018章 长啸奋起击胡虏
第019章 大洛菩萨
第020章 力博猛虎
第021章 投奔
第022章 闪击皇帝岭
第023章 暗夜鬼影
第024章 樟树拗大捷
第025章 九七式狙击枪
第026章 悬崖遇险
第027章 救美
第028章 曹氏医家
第029章 梅山武馆
第030章 老牌特务木村
第031章 偷袭
第032章 绝地反击
第033章 生死丛林
第034章 老猎户
第035章 无法舍弃的番号
第036章 东江血案
第037章 相煎何太急
第038章 姻缘由天定
第039章 乱世除奸
第040章 踏破大排山
第041章 英雄赴难忽如归
第042章 西风吹得红尘醉
第043章 夜明珠
第044章 冰儿小姐
第045章 男大当婚
第046章 魂归大东路
第047章 大顺皇帝
第048章 惊魂黑风谷
第049章 闯王宝藏
第050章 策反
第051章 铁血征战添新魂
第052章 狂飙过尽绝胜处
后 记
第001章 背水一战
1
数不清的炮弹落下来,将“固若金汤”的国防工事炸得七零八落,整个长沙一片焦土,四处皆是弹坑和浓烟。第304团迅速将指挥部推向前沿,上校团长陈天鹏重新调整兵力布置,在敌兵易于接近的地段抛洒铁蒺藜、埋设鹿砦,构筑削壁,增设环形战壕。
第二天,第304团阵地成为敌我双方不惜代价,反复争夺的焦点。面对日军潮水般的进攻,陈天鹏睁着血红的眼珠子下达命令:“据死防守,后退者就地枪决!”
下午,各处的战斗白热化,红土岭、小吴门相继落入敌手。一股日军在乱战中钻过防线,摸到304团团部几十米的地方。团部只有一个警卫连,情势异常危急。
作战室里每一个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向前逼近的鬼子。陈天鹏一脚踢翻脚下的凳子,操起身边的抗战大刀。这个三十来岁的湘西汉子,身材相当壮实。他自幼习武,最爱玩大刀,一旦发生白刃战,第一个拎刀向前冲杀就是他。参谋长冯家驹急了,压着嗓门警告他:“老陈,我可得提醒你,你是一个指挥员,不要动不动就自个拎着一把大刀去冲锋!”为了这挡子事,哥俩曾经吵过好几次。
陈天鹏热血冲顶,大刀一挥:“警卫连!”“到!”警卫连长祁子午心领神会,未等团长下令,一个箭步冲出门口大吼:“给我打!”早已严阵以待的警卫连立即向来敌猛烈开火。警卫连原先是清一色的手枪队,几个月前更换装了美式冲锋枪,火力相当凶猛。不过,其传统配备的抗战大刀仍然插在背上。
这股日军原本是误打误撞钻到这里来的,他们并不知道上边的农家院落就是304团的指挥部,更不知道头顶上会有一百多支冲锋枪一齐向他们开火。狂风暴雨一般的子弹打得他们撒开丫子就往回跑,跳进一条壕沟里边不敢露头。那是一条为预备队准备的环形战壕,这帮家伙幸运,预备队全都顶到一线去了,这条空置的战壕恰好成了他们的临时庇护所。战壕处在一道缓坡上,警卫连向上仰攻的效果不大,反而陡增伤亡。
必须立即解决这股敌人。陈天鹏冷静地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日军数挺机枪歇斯底里地嚎叫着,在环形战壕正面结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背面却是枪声稀少。这种顾头不顾腚的打法,使其后向留下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空档。陈天鹏吼道:“一排正面牵制敌人,二排三排大刀准备!”未等日军缓过神来,明晃晃的大刀片已经从背面杀了上去。
这股渗透进来的鬼子战术素养很高,在遭受一阵突击杀伤之后并没有出现大的慌乱,反而吆喝着跳出战壕,展开极为凶狠地反扑。大刀与刺刀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两军迅速打成一团。陈天鹏两眼冒火,抗战大刀左劈右砍上下翻飞。一个鬼子端着刺刀猛刺过来,陈天鹏大刀抡圆,往那三八大盖的腰身上一磕,小鬼子被这股大力撞得虎口发麻,身体一晃失去了平衡,大刀顺势往上一撩,小鬼子的半边脑袋就不见了。
小鬼子的刺杀技能很强,但三八大盖枪身长,一刺不中则须抽枪回头,因而最怕抗战大刀。特制的抗战大刀古朴豪迈,刀身厚实,一旦贴身上去,便可利用惯性连砍带劈,杀得对方手忙脚乱。后面的战士看见团长一马当先,更是个个奋勇人人争先,阵地上刀光闪动,吼声震天,小鬼子的脑袋一个个地滚到地上。说起来,东洋鬼子打仗最不怕死,但怕掉脑袋。他们笃信被砍掉脑袋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下辈子没法投胎。故而只要看到大刀飞来,便会心生怯意,所以不管拼刺刀的功夫如何厉害,先自绕着大刀走开。
陈天鹏的大刀,原是熟铁打就,刀锋并不锋利,但是分量很沉。陈天鹏的刀法源自湘西苗刀,出刀之前,先是刀垂身前,然后猛地一扬,将刺刀磕开,刀口顺势削向鬼子脑袋,这套刀法十分简练,出手就有,往往一招制敌。连劈了两名鬼子之后,陈天鹏又磕飞了一个老鬼子的长枪,老鬼子看到大刀飞来,急忙回枪再刺,哪知一枪刺在树干上拔不出来。情急之下老鬼子抬脚飞踹,陈天鹏刀走弧线,“噗嗤”一声,老鬼子的整条腿都飞离了身体。
十几分钟后,这股日军仓惶溃逃。却遭到一营回头包抄,将其尽数歼灭在山坡下,一个都未能逃脱。
回到指挥部,陈天鹏满脸是血。冯家驹急火攻心,大喊道:“团长受伤了,卫生兵!”
陈天鹏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吼道:“这不是老子的血!妈的,小鬼子居然钻到老子的眼皮底下来了,给我查一下,是谁他妈的放进来的!”
冯家驹回道:“刚才是一支日军敢死队,是从我们团与第303团阵地结合部钻进来的。”
陈天鹏大怒:“钻进来的?他娘的怎么就钻进来了!命令一营长马上封堵这个缺口,再出问题提头来见!”
激战持续了一天一夜,右翼阵地的一个连被打残了,阵地上只剩下了十几个人。此时的预备队全部上了阵地,警卫连也顶上去了,团部仅仅留下一个警卫排和一群文职人员。警卫排一旦离开,团部便将面临无法预知的风险。一发炮弹落下来,陈天鹏猝不及防,被人猛地一把按倒在地。他大为光火,爬起来就要骂娘,哪知刚才按倒他的战士是他的胞弟陈中超。他只好把嘴边的脏话咽了下去,抖了一把身上的泥土,非常恼火地凶道:“乱来,我呆会再和你算账!”被人这么恨恨地保护,他觉得太狼狈,有失尊严。转身吼道:“警卫排接防阵右翼地!”
不到一天时间,右翼阵地就只剩下了三个人:警卫排长、陈中超和娃娃兵豆子。排长将三个人招到一起,摘下腰上的水壶每人喝了几口,然后说道:“团部没有预备队,也没有人来支援我们,但是我们必须守住阵地,决不能给警卫排丢人!”
“拼了!”平时少言寡语,看上去有些腼腆的陈中超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来。
陈中超二十出头,身材要比自己的兄长高出半个头。一年前,陈中超在家里和父母泡蘑菇,非要跟随兄长当兵不可。还搬出一套花木兰从军的理论来,把老爷子气得跳脚:“你一个大男人学什么花木兰,娘们兮兮的,你有点男子汉的样子好不好!”
陈天鹏出门就读黄埔军校的时候,陈中超只有五六岁的光景,他对这个小弟并无太深的印象,只记得他爱哭,在家里像个妹子家。不想十几年过去,“妹子家”长成了彪形大汉,而且一身武艺。兄长看他外形俊朗、英武彪悍,端的是喜不自禁,将其放到团部警卫连。一年多来,陈中超进步神速,射击、投弹、刺杀,擒拿格斗等各项军事技能均达优等,更兼其从小练武,超强的武术功底使得他在格斗场上大出风头。
深夜,枪声渐渐停歇下来。陈中超抖掉一身泥土,坐在坑道里闭目养神。忽然觉得情况不对,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无数的黑影正在向阵地扑来。陈中超狠狠地甩出两束手榴弹,送给对方一个见面礼。紧跟着一个驴打滚,拽过一挺机枪哒哒哒哒横扫过去。
排长和豆子的重机枪也响了起来,呈三角形猛烈扫射。小鬼子偷袭不成,连滚带爬地退了回去。陈中超蹦紧的神经松弛下来,朝排长那边瞅了一眼,排长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射击姿势。他觉得奇怪,猫着腰跑近前去一看,排长左胸中弹,已经说不出话来。豆子也跑过来了,要给排长包扎。排长的嘴唇突然动了一下:“不要包扎了,我不行了,你们要守住……”话未说完便把头一偏,牺牲了。
豆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陈中超看着豆子那张充满稚气的脸,说道:“趁着鬼子打盹的机会,你马上赶回团部。”
“……”豆子收起哭声,不解地看着陈中超。这是一个新入伍的小战士,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他是第一次参加战斗。刚刚进入阵地的时候,他吓得趴在坑道里尿裤子,排长也没指望他打仗,只是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趴好点,别抬头。”他就那样趴了大半天。直到战友们一个个地都倒下了,他的胆气方才爆发出来,抱起一挺机关枪不要命地扫射。
陈中超拿出老兵的口气对他下令:“你立即返回团部报告这里的情况,请求支援!”其实他很清楚,团部根本派不出一兵一卒。但他希望这个娃娃兵能够活下去,给警卫排留下一颗种子。“嗯。”豆子抹了一把眼泪,应声而去。哪知刚刚跑出战壕,一颗流弹飞来,这名小战士便一声不响地倒下了。
陈中超远远地看到这一幕,脑袋嗡地一声,大喊一声:“豆子!”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2
半夜的阵地安静得出奇,日军大胆地涌了上来,就在快要冲到眼皮底下的时候,陈中超狠狠地扣动了板机。马克辛重机枪抵近扫射,中弹的日本兵受到子弹的撞击,身体几乎腾空而起,眨眼间就被干掉了一大片,后面的鬼子魂飞丧胆,翻身而逃。
右翼阵地枪声稀落,陈天鹏派了一名姓杨的参谋过去查看情况。杨参谋猫着身子跳进坑道,但见坑道里里外外都是尸首,整个阵地只剩下一个活着的士兵,一张脸被烟火熏得黑乎乎的认不出人来。陈中超一言不发,脸上完全是一副行将扑死的表情。杨参谋震惊得眼里流下泪来,把他从土窝里扒拉出来:“兄弟,你太勇敢了,我们一起干!”两人把阵地上的枪支弹药收集拢来,一堆堆地码放整齐。
陈中超悄悄地把几十颗手榴弹埋放到阵地前方削壁之下,然后将引线抽出来连接到一根绳子上。做完这些,他就一声不响地蜷伏在被炸弹翻过来的土堆下面打盹。
东方泛白,杨参谋突然大喊:“敌人上来了!”机关枪随之响了起来,偷袭的敌人被压在削壁之下。这样的削壁非常利于防守,小鬼子若是顶着弹雨翻越削壁,势必付出很大的伤亡,因而不敢乱动。不过,削壁的底部恰恰又是射击的死角,成了进攻方躲避枪弹的最佳处所。他们听出来了,上面的阵地只有两把枪在响。小鬼子的指挥官忽然想起了远在日本的妻儿,露出一个很天真的笑容。他将手往下一压,所有的士兵都猬集在一起,他们耐心等待着上面换弹夹的时候,准备冲上去抓活的。
突然,几十颗手榴弹连环爆炸,小鬼子一片哀嚎,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肚皮下面会有炸弹。混乱过后,三名老鬼子端着刺刀绕过削壁,气急败坏地扑向阵地。杨参谋与陈中超以二敌三。陈中超在狭小的坑道里闪展腾挪,一把刺刀神出鬼没。几分钟过后,三名老鬼子全部被他放倒在地。
不幸的是,杨参谋被老鬼子的刺刀捅穿了胸膛。陈中超默默地看着战友的遗体,他没有流泪,脸上找不到任何表情。过了一会,他又在阵地前方埋设了数十颗手榴弹,然后悄悄地占据了另一挺重机枪的位置。
这种环形阵地是抗战时期的一大发明,如果日军炮火的覆盖面不是很大,环形阵地的后向便是最好的隐蔽地。上午,日军猛烈炮击。阵地上没有任何动静,日军以为中国守军死光了,于是蜂拥而上。就在这时,手榴弹如同经过精确瞄准的重炮一般集中爆炸,重机枪也在突然间横扫过去,近距离的扫射如同狂风卷地,日军士兵就像被吹折了的稻草人,成片地倒了下去。
激烈的战斗持续到下午。一名通信兵来到阵地,传令放弃右翼阵地。陈中超这才抱了一挺机枪,摇摇晃晃地回到团部。他全身多处负伤,满脸尘垢。但除了肩胛处是用纱布包扎起来的,其余的地方他都没管。
看到小弟能够活着回来,陈天鹏流泪了,他上前抓住小弟的肩膀使劲地拍打:“你是好样的!”
陈中超半天没有说话,突然发出一声干嚎:“排长死了,豆子死了,杨参谋也死了,他们都死了!”
陈天鹏放开小弟的肩膀,紧紧地拥抱他:“好男儿流血不流泪!我们每一天都有无数的战友流血牺牲,为国捐躯,他们都是国家的英雄,他们死得值!”过了一会,陈天鹏亲自接通师部的电话,报告陈中超在最后时刻,孤身一人保卫阵地的战斗过程。听了陈天鹏的汇报,师长激动不已:“这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是孤胆英雄①!我要将他的事迹向战区长官报告。”并立即宣布提拔陈中超为少尉排长,奖赏法币500元。这个提拔,已经越过了上士、班长、副排长,连升四级。500元法币也是一大笔钱,当时的猪肉只有二毛钱一斤。不过,法币还未到手,102师已经开始向河西撤退。
日军在长沙市区遭到最强硬的抵抗,转而西渡湘江攻打岳麓山。在此之前,第四战区司令薛岳部署在外线策应长沙,索敌决战的二十万大军,反遭日军前后夹击,纷纷往湘赣边境突围而走,一夜之间,长沙变成了一座孤城。
岳麓山守军独木难支,防线很快就被日军突破。第102师奉命抢渡湘江,增援岳麓山。哪知薛岳司令官自忖饱读兵书,要学那项羽“破釜沉舟”,早已将各种船只调往湘潭、衡阳,浩瀚的江面只剩下了几艘小火轮。第102师千军万马拥塞江岸,官兵争相抢渡。军长张德能手忙脚乱,以数挺机枪开路,方才得以先自上了小火轮。大批士兵随后泅渡溺亡,江面浮尸数以千计。
张德能几天几夜未曾合眼,抵达岳麓山后倒头大睡,炸弹在身边爆炸都醒不过来。第二天黎明,大军已在毫无组织的状态下向南狂奔。公路上人流滚滚,军民抢道相互挤撞,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日军战机闻风而至,贴着公路狂轰滥炸。
第304团拖后掩护,突围后一路激战来到江边,与正在抢渡的兄弟部队混成一团,这时候的江面空空荡荡没有一块木板。日军三面合围,集中重炮和机枪轰击、扫射,撤往江边的部队被打成了一锅粥。所有的部队都失去了建制,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陈天鹏多处负伤,被裹挟在溃兵之中顺着河堤狂奔。这个时候没有英雄,只有一种本能的求生欲望,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慌与狼狈。
岳麓山陷落,长沙陷落。
兵败如山倒。第102师残部一直向南溃退,这支虎贲独立师退到邵阳地界时,仅仅剩下700余人。
第002章 劫路相逢
1
陈天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四处都是倒毙的士兵和难民,远处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号哭。他躺在一颗大树下面,尽管浓密的树荫遮住了烈日,但他觉得浑身燥热,而且四周充满异味,他欲待移动一下身体,四肢却不听使唤。
突然打河边跑过来一个模糊的身影,蹲下身来叫道:“哥!”随即把手里的水壶递到他的嘴边。
陈天鹏眼神迷离,似乎不认识这个人。
“哥,我是中超啊,你喝点水吧。”
“中超?”陈天鹏喝了一口水,终于从半梦半醒的梦魇中挣了出来,模模糊糊地看见蹲在身前的是自己的弟弟陈中超,问道:“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接着又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水,脑子里渐渐清醒过来。
“我们一直都在跑,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什么,冯家驹呢,祁子午呢,我的兵呢?”
“参谋长牺牲了,其他人都被打散了,鬼子追击的速度很快,所有的人都停不住,全都在往南面奔逃。”
陈天鹏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珠子好像要鼓出来似的,猛地把手一挥:“那你还站着干什么,马上追上去收拢部队!”陈中超搀扶大哥坐起身来,这才说道:“昨天的情况非常混乱,很多难民与溃退下来的部队混杂在一起,被日本人的飞机追着扫射,参谋长就是那时候牺牲的。我们都被飞机扔下来的炸弹炸飞了,哥已经昏迷了一整天,现在所有的人都跑散了。”
那一串炸弹落下来的时候,他们哥俩都被强烈的气浪掀下了河堤。不过,幸运之神眷顾中超,他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返回堤上的时候,大哥不见了。中超拼了命地呼喊着大哥,扒开一具一具的尸首翻找,最后在蒿草丛里找到了浑身是血的大哥。
晚上气温下降,陈中超把昏迷不醒的大哥搬到一片平缓的河滩上。又把一些尸体上的衣服扒下来,在地面上作了一层垫子,以此为大哥保持体温。
昨天还是血肉横飞的战场,现在忽然安静得可怕。陈天鹏闪过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追上去收拢部队。他咬紧牙关想要站起来,哪知腿脚酥软,没有一丝力气。看着陈中超一身平民服装,陈天鹏没好气地问道:“你的军装呢,怎么可以穿成这样?”
陈中超赶紧回道:“这样穿安全一些,现在随时都有可能撞上日本兵,军装太显眼,我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从倒毙的难民身上扒下来的。”陈天鹏这才回头来看自己身上的着装,一身高档丝绸料子,完全弄成了一副大老板的模样。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场好好的阵地战,转眼就变成了一场大溃败。他的304团最以善守著称,却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一夜之间,每一个人都在和死神赛跑。
陈天鹏多处负伤,一块弹片嵌进了他的背部,外面还露出了一小截,幸好几个大一点的伤口都被陈中超做了简单的包扎。尽管如此,剧烈的疼痛却在一阵阵地袭来,他咬紧牙关,竭力地忍受着不让自己哼出声来。
“哥,你饿了吗,吃个烧饼吧。”陈中超把背上的包袱取下来,里面都是烤好的烧饼。
“哪来的?”陈天鹏没有去拿烧饼。
“河边拣的,满满一袋子。”他没说这包袱是死人身上扒拉下来的,怕哥听了会反胃口。
“你先收起来吧,现在吃不下。”伤口疼得太厉害,陈天鹏没有半点胃口。他撑着一口气站起身来:“我们必须马上动身,赶到前面去收拢部队!”一个长官如果失去了部队,那是最为绝望的事。在兵匪为王的年代,没有士兵的司令就是待宰的羔羊,不是被上峰拉出去枪毙就是被乱兵打死,甚至不如一条丧家之犬。这时候,跟在身边的只有一个陈中超,陈天鹏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他连死的心情都有了。
陈中超嗯了一声,找来一根杯口粗细的树枝,去掉枝叶,做了个简易的拐杖给大哥撑着,兄弟二人这才沿着河堤往南走去。
2
正午的太阳火辣辣的,空气中弥漫着灼人的热浪,路边的荒草被太阳烤焦了,似乎就要燃烧起来。陈天鹏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沿着河堤走,他感到口干舌燥。
湘江流域的河流众多,峡谷浅滩随处可见。但在急切间却找不到一个缓坡水浅的地方,大哥伤重,河岸太陡下不去。又行一程,来到一处开阔的河段,河道中央有一道横亘两岸的滚水坝,水坝的上游水面平展,河水越过坝面翻滚而下,瞬间形成一道湍急的瀑布。
陈中超喜道:“哥,这里可以下去。”
两人来到滚水坝边上,陈天鹏捧起水来就往脸上浇。陈中超干脆淌水走到坝上,把整个脑袋都扎进河水里。清凉的河水驱走了酷烈的暑气,让人感到舒服多了。
因为滚水坝的作用,河面的水流看似平缓,下边其实暗流汹涌,蕴含着极大的力量。水流越过坝脊倾泻而下,便如烧开的水一般沸腾起来,涛声轰鸣。如此土石结构的滚水坝,高度落差约在五、六米上下,水坝顶上的青石柱子有半截浮出水面之上,如同乡里人建房打地基留下的桩子。
一头漂浮的死猪随着水流而来,迅速越过水坝掉落下去,顷刻之间便在翻卷的气泡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下有暗流,别瞎折腾。”看到陈中超在水坝上扑腾得欢,陈天鹏提醒了一句,然后挨着坝边的一棵小树坐了下来,打算在树荫下面歇一口气,恢复一点体力再走。侧身的时候,忽然发现远处的草丛里隐隐约约地躺着一个女子,一条光溜溜的腿浸泡在浅水之中。陈天鹏甩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走近前去仔细一看,只见低矮的蒿草丛里露出一张沾满泥沙的面孔,一头黑发散乱地贴在地上。死者身着一件镶花旗袍,锦衣玉带,看上去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陈天鹏长叹一声,忽见那女子的眼皮颤动了一下。陈天鹏伸出两根手指贴在她的鼻孔下面,感觉到有一股轻微的风。
“中超,你过来看看。”
陈中超打滚水坝上下来,一看之下,赶紧上去托起女子的双肩,把她从蒿草丛里拽了出来。
“给她喂点水,应该还有救。”
陈中超拿过水壶缓缓地给她喂水,女子那两片干裂的嘴唇本能地动了起来。
水流冲开了她脸上的泥沙,仔细看过去,这个河边上冒出来的女子,其实蛮漂亮的。
忽然从头顶上传来脚步声,陈天鹏抬头一看,河堤上走下来两个人,一老一小,蓬头垢面的。小的十来岁的样子,四肢干瘦,脑袋却蛮大的,不停地吸着鼻涕;老的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脸上的皱纹又粗又黑,眼眶周边翻着暗红色的肉,布满了鱼鳞般的疤痕。老家伙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女子,好像一条发现了肉骨头的狗。
陈天鹏顺着老家伙的视线看去,原来躺在地上的女子,脖子上戴着一根涂满泥巴的项链,手指上的钻戒也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沙子,不仔细的话还真的看不出来。
陈中超站起身来喝道:“嗨,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
老家伙一头蓬松的头发,被风一吹,像一把干草似的倒向一边。他没有回答陈中超的提问,反问道:“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
“哟嗬,”陈中超拉长了声音:“老东西,你找抽啊?”
老家伙站在几米开外,脸上似乎闪过一丝讥笑:“死人身上的好东西多的是,捡都捡不完,你何必这么凶?”
莫非这老家伙是专扒死人财物的,见到好处就想分一杯羹。陈中超觉得晦气,不耐烦地道:“凶?妈的,你以为我和你开玩笑是不?”伸手往边上一指:“滚一边去!”哪知猛一使劲,拉动了肩上的伤口,就如肌肉被撕裂了一般,痛得他“丝丝”的倒吸凉气。
老家伙眼尖,发现这两个人的身上都绑着绷带,渗透出来的血水已经变成了黑色,沾满尘土。老家伙大笑起来:“你看,你们都挂彩了还这么横。江湖上有句老话,死人钱财,见者有份,难道二位不知道?”但见两人都把眼睛瞪着他,老家伙又以商量的口吻说道:“地上的这位小姐,衣着华丽,应当是个富家女儿,可惜她的福寿太短,年纪轻轻的就上了天国。你看这样如何,她身上的宝贝我们二一添作五,平分了吧。”
陈中超感到有点拳头痒痒的,想揍他几拳:“嗬嗬,好你个老东西,想浑水摸鱼是吧,老贼就是老贼,出来打个劫还找人平分?”
这么挖苦的话,老家伙全当没听见。他那布满疤痕的脸上面带讥笑,似乎没把陈中超放在眼里,自顾自地盯着地上的女子说话:“她手上的戒指归我们,其余的归你们。”
陈中超再也无法忍受,火苗蹭地一下窜了出来。骂道:“妈的,就你这模样,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那张脸,你也配得上和我平分?”说罢飞脚直踹。老家伙猝不及防,身体横飞出去,吧唧一声摔出数米开外。
“你以为老子是吃素的!”未等对方起身,陈中超如影随形,再次起脚要给老家伙加码。不料一脸鼻涕的小家伙大喊一声:“强盗,你敢打我爷爷!”满脸鼻涕地冲刺过来,一头就向陈中超腹部顶去。
“吆喝,小东西!”陈中超没想这小鼻涕鬼这么勇敢,不由得大喝一声,拎起他的衣领一转一带,鼻涕鬼便往河面上飞了出去。他倒不是怕鼻涕鬼有什么高超的武功,主要是怕他那一脸黏糊糊的鼻涕脏了自己的手。
身后响起了物体落水的声音。陈中超回头瞟了一眼,只见鼻涕鬼在滚水坝上露出一个脑袋来,双手紧紧抱着半截露出水面的青石桩子。原来陈中超力大,顺手一扔,鼻涕鬼便轻飘飘地飞出数丈开外,噗通一声落到滚水坝上。水下的暗流极大,鼻涕鬼的身体被水流冲得横漂起来。
老家伙突然爬起身来,顾不得满脸的沙土,连连给陈中超叩头作揖:“小老儿不分东西了,好汉救命,好汉救命啊!”
陈中超觉得很解气,拍了拍手板说道:“慌什么,等他把鼻涕洗干净了再说!”
陈天鹏看出来了,滚水坝上的小家伙其实很危险。喊道:“陈中超,先把人弄上来!”他觉得这一老一小的,尚且不像是什么大恶之人。
大哥发话了,陈中超只得淌上水坝,伸手要去拉扯小家伙的胳膊。滚水坝上水声轰鸣,震耳欲聋。鼻涕鬼以为陈中超又来打他,呲牙咧嘴地挥动拳头还击。哪知刚一松手就被湍急的河水卷翻,一头往滚水坝下扎了下去。
老家伙在岸上看得真切,一时间目瞪口呆。
陈中超一手捞空,急忙扣住青石桩子,飞身向水面一扑,闪电般地抓住鼻涕鬼的脚踝。他原本是要将鼻涕鬼一把拉上来的,哪知自己四肢伸展过度,身体也被那水流吸住,顿时失去了平衡,一时间使不上劲来。好在他五根手指鹰爪般地扣紧石桩不放,任那水流把两个人的身体拉成一条直线,只是飘在水面上左摇右晃。
陈天鹏暗叫糟糕,大喊道:“把他甩上岸来!”
陈中超如梦方醒,提一口气,收拢手臂奋力一甩,鼻涕鬼顿时飞出水面。无奈水流吸力太大,鼻涕鬼没被甩出太远,吧哒一声又落到了水坝边上。一股水流扑来,再次将他向坝底卷去。
千钧一发之间,陈天鹏一个猛子扑向坝边摁住鼻涕鬼,再一使劲将他提上岸来。不一会,陈中超喘着粗气淌水上岸,随即抓着鼻涕鬼翻过身去,让他趴在自己的腿上吐出了一大滩的清水来。
老家伙一只手在脸上胡乱地抹了几把,双脚往地上一跪,纳头便拜:“谢谢两位好人,谢谢救命之恩!”
陈中超自忖那鼻涕鬼原是自己一把扔到水里去的,后来又把他抢了回来,一来一回只不过是扯了个平手,也算不上什么救命之恩。再说他看那老家伙总是不太顺眼,便不耐烦地把手一挥:“好啦,不要拜了,快领着你的鼻涕鬼滚蛋。”
老家伙站起身来,却是不愿意走开。又毕恭毕敬地给陈天鹏鞠了一躬:“长官,我看出来了,你们是国军。我知道你们在和东洋人开战,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小老头如果不是年龄大了,也会去扛枪打仗。”
陈天鹏上下打量了老家伙好一阵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家伙回话:“长官,村里人都叫我老古,这是我的孙儿小六子。”说话间鼻涕鬼已经站起身来,挨着老家伙站在一旁。
陈天鹏看着一老一小,两人的脸上脏不拉几的,身上一层一层地套着各种颜色的衣服,式样也是五花八门,强盗不像强盗,难民不像难民。不免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出来打劫?”
老家伙慌忙回道:“长官误会了。这几天城里的官兵和百姓都在往南跑,大路上前前后后都看不到边,小鬼子的飞机追着炸死了好多人。那些跑出来的城里人都是带着家当逃难的,有好多的宝贝。我们爷俩出来,也就是在死人身上拣些浮财,不偷不抢,也不伤人性命。”
“大家都在跑,你们却敢出来拣浮财,不怕死?”
“长官,你看我这一老一小的,就算我们跟着跑,又能跑得了多远?再说也没有一个可以投靠的亲戚,跑出去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陈天鹏觉得这爷孙俩也挺可怜的,开始生出了怜悯之心。又想起自家的父母,已经十几年没有回家了,不知道他们还好不好。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马达声。陈中超喊道:“是日本人!快伏到蒿草里去!”
老古连忙拽着小六子伏到蒿草里,一会又慌张地跑回来,帮着陈中超一道将躺在沙地上的女子抬进草丛里。老古瞪大了眼睛,他这才知道,原来躺在地上的女子是个活人。自己把一个大活人当成了死人,还要分了她身上的首饰,难怪被两位长官当成了劫财的歹徒。
马达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很快就在头顶上方响成一片。清一色的日军摩托车队沿着河堤公路风驰电掣而来,车斗上的机枪突突突地四下里乱扫。
过了好一阵子,摩托车队走远了,路面上扬起的烟尘渐渐散去。
陈天鹏慢慢地在草丛里钻了出来,骂道:“他妈的,小鬼子的机械化部队就是快。”
老古站在一旁不停地拍打身上的沙土,望着北面说道:“长官,河边这里是一条公路,日本人的摩托车一下子就冲过来了,你们最好走小路。不过,我看二位长官都受伤了,不嫌弃的话,不如先到小老头家里住下,将养几日再走如何?”
“你家在哪里?”
“就在坡子村,不远,一个时辰就到。”
3
陈天鹏手搭凉棚,只见对面的山岭上隐隐约约现出几幢屋子来。
“村里人都走日本了,只剩下我们爷孙俩人。”
陈天鹏从包袱里拿了两个烧饼出来,递给小六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六子在那滚水坝里洗了个澡,满脸的黄鼻涕洗掉了,小模样看上去还是蛮乖巧的,回话道:“叔叔,我叫小六子。”
陈天鹏想起他和中超打架的样子就想笑,哪知自己胸口疼痛,笑不出来。只得把声音放平了说:“小嘴蛮甜的嘛,你饿吗?”
小六子使劲地点头:“我饿!”伸手接过烧饼,又习惯性地擦了一把鼻涕,这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陈天鹏把另一只烧饼递给老古,老古接过烧饼,一边啃一边看着小六子,眼角上淌出一行老泪。看样子,他们已经饿了很久啦。
陈天鹏又说道:“中超,这里前不着村后不挨店,我觉得老古那边是个可以歇脚的地方,你看怎么样?”说罢靠着小树坐下。此时,伤口疼痛一阵紧似一阵地袭来,疼得他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蒿草在风中起伏,他猛地想起那个女子来:“快看看那个女的怎么样了。”
陈中超和老古把草丛中的女子抬了出来。女子不说话,睁开眼睛后,一根手指不断地在沙地上划动。
陈中超道:“哥,她在写字。”
陈天鹏过去一看,女子在沙地上写了三个字:“带我走”。
“啊!”陈天鹏差点叫出声来,连忙捂住胸口,他的肋骨断了,出口大气都会带来一阵剧痛。过了一阵,疼痛缓解了,他看着女子问道:“你是什么人?”
女子双眼看着陈天鹏,张了一下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泪水不断地淌出来。
陈天鹏觉得女子很面善,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陈中超扶着她坐起身来。女子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她也不说话,自己扯着沾水的衣袖慢慢擦拭满脸的泥沙,一双眼睛看着陈天鹏,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哀求。
陈天鹏问道:“你怎么会躺在河边上?”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原来这个女人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陈天鹏心下里纳闷,便也没有再问下去。
又歇了一会,陈天鹏觉得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对哑女说道:“我们都有伤在身,帮不了你太多。你要是能够自己走路,就跟着我们走。天黑之前,我们要赶到前面的村子歇脚。”他说的是实话,在这个乱糟糟的河滩上,如果天黑下来,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哑女听明白了,使劲地点头。过了一会,她居然缓缓地站了起来。
太阳快要落山了,斜阳拽着行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小六子远远地跑到前面去了,陈中超搀着大哥走在中间,哑女踉踉跄跄地落到最后,只有老古不时地回过身去扶她一把。陈天鹏看着山腰上的村庄,脚下却越发沉重起来。陈中超想背着大哥走,但他前后都有伤,碰不得。陈天鹏完全是撑着一口气在向前移动,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远。
第003章 坡子村迷雾
1
陈天鹏跨进房门就一头栽倒在地。众人一声惊呼,赶紧将他抬到床上。
老古在陈天鹏额头上摸了一把:“滚烫的啊。”然后慢慢靠着床边坐下,像个老医生似的,眯着眼睛替陈长官把脉。
陈中超有点慌,眼巴巴地看着老古:“怎么办,这里荒野山村鸟无人烟,什么药物都没有。”
老古没有说话,转过身从黑糊糊的裘柜里找出一包粉末,倒进碗里加水调匀,然后交给陈中超:“把这个喂给长官吃。”
陈中超看着黑糊糊的药水,感到有点恶心。问道:“这是什么,这个能吃吗?”
“这是金枪药,先把这碗药水喝了,一会再往伤口撒上一包。”老古又招呼小六子端来一盆凉水,教他先把毛巾放在冷水中浸透,再拧干了敷到陈长官的额头上。
小六子的两根黄鼻涕滋遛滋遛的,在鼻孔下边出出进进忙活个不停,他已经习惯了,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干活。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转个不停,看看躺着的,又看看站着的,再看看坐着的,对三个陌生人充满了好奇。
陈中超平时非常注意衣着,即便是在战场上,他一身军装也是中规中矩,从不马虎。哪知偏生碰上一个小六子,两根鼻涕斯哈斯哈的,弄得他连烧饼都吃不下去。小六子后来知道陈中超在滚水坝是为了救他,凑上来想和他说话,套套近乎。陈中超立马就走开去,心想一个臭鼻涕鬼,懒得搭理他。
趁着天还没黑,陈中超到村子里转了个圈。
村子里的木板房东一间西一间地散落在山坡上,矮小而又简陋,乍看上去,像是贴在山腰子上的几幅画。村子中央有一小块平地,村后是阴森森的老林子,非常安静,偶尔传来一两声怪异的鸟叫,冷不防就吓人一跳。最奇怪的是,每间屋子都空荡荡的,屋子中间却有一个半米来高的土堆堆,令人看过之后心情怪怪的。整个村庄唯独老古住的是一幢土胚屋子,三间两层,位于坡地的凹口,好像有一个世外高人将那间屋子猛推一掌,把它嵌进去的。屋前有一堆乱石,屋后是一堵人工削平的土墙,侧面有一个小水塘,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绕着水塘转了半个圈,径直往后山去了。
老古很努力地把房子打扫了一通,清理出一大堆的垃圾。
第二天,哑巴妹子也不用招呼,自个去把小六子的活接了下来,手法熟练地给陈长官做冷敷。她恢复得这么快,大家都感到意外。老古看着哑巴妹子一脸的汗,非常关心地问道:“闺女,你的身体还好吧,你没事吧?”哑巴妹子只管点头,不说话。
小六子说道:“爷爷,她是哑巴。”
老古扬起巴掌喝道:“胡说,乱讲话,我打你。”
小六子赶紧把嘴巴闭上了。
老古担心妹子的身体没好熨贴,劝她道:“闺女,你歇着吧,这些活路不要你做。”接着再问她的家世,她就流泪了。
老古心想,这闺女一定是在心里藏着很深的隐痛,不愿意说话。连忙安慰她:“不哭不哭,我知道你不想说话。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只要人没事就好。我看,大家伙现在都有伤在身,你们也不着急,都安心在我这里歇息养伤,等到身体好了再作打算。”
陈天鹏躺在床上,这是老古家里唯一的一张床。老古另外弄了几块板子,在侧屋里给哑女搭铺,哑女不去,她执意守在陈长官的床前,困了就趴在床边上打盹。老古干脆就把哑女的铺位移到陈长官的床边上。
山里的夜晚凉快,很容易催人入睡。陈中超困得不行,侧身在大哥身边躺下来,很快就睡着了。忽然听到几声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有人从身边走过,陈中超幡然惊醒,急忙去看大哥,但见大哥仍然在床上昏睡,哑女睡在边铺上,屋里静悄悄的。正在疑惑,屋外传来了几下细微的响声,夜深人静,声音十分清晰。陈中超踮着脚尖下床,透过窗格向外张望,只见一个黑影轻飘飘地向村里走去。
陈中超一惊,欲待跟踪出去看个究竟,却又担心大哥尚在昏睡,若将他一人留在屋里,弄不好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因此脚下不敢动步。过了好大一会,又见黑影打村里过来,到了堂屋门前一晃就不见了,黑影有点像老古。陈中超暗自心惊,不知这老家伙半夜三更的在搞什么鬼,正待过去喝问,大哥忽然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接着又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来。
陈中超急忙上前托起大哥的头,正在慌乱中,房门嘎吱一声开了,老古跨进屋里唤道:“不要动他,让他偏过头去把淤血吐尽即可。”说罢又拿出一个小纸包来,把一包白色的粉末抖入碗里调匀,交待道:“陈长官伤得太重,加上一路奔走,引起内脏出血,你把这个喂他服下,然后任其卧床休息。”
陈中超满腹狐疑。
老古看到陈中超的眼神不对,知道是他心存疑虑,便把调好的汤药自个喝了一口,然后再把药碗交到他手上。陈中超依然瞪着老古不做声,他不知道老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几次想要问他为何半夜行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来,心想打蛇要打七寸,现在什么都没龙清楚,若是凭空乱问,他一定不会承认。转念又想,此处山庄十分诡异,现在不如装聋作哑,一切皆等大哥身体复原了再说。心下计议已定,自己又把汤药喝一口,觉得没有问题,这才缓缓地给大哥喂药。
自此之后,陈中超每日暗中提防老古。
第二天,老古摸了一下陈天鹏的额头,说道:“今天好些了,没有昨天那么烫手。我出去找几味草药,你们在家里招呼陈长官。白天气温高,一定要记住用湿毛巾给他降温。”说罢从阁楼上拎了一个背篓下来,对小六子说道:“我要进山采药,你去地窖里看一下还有没有红薯。”
小六子吸着鼻涕追出去喊道:“爷爷,地窖里没有红薯了。”
“没有啦?”
“嗯。”
陈中超揭开鼎锅看了一眼,里面空空如也,果然是什么都没有。心想这个老家伙又在演戏,你演吧,我倒要看一看你最后演的是什么。于是冷笑道:“没事,我这不是还有烧饼吗,饿不着大家。”说着就打包袱里摸出几只烧饼来分给大家,一人一个。这几天无论是神秘莫测的老古,还是不会说话的女子,都使他心里疑虑重重。他担心大哥会有什么意外,因而不敢离开这间屋子半步。
小六子接了烧饼跑向门外,把烧饼交给爷爷。
陈中超心道,这鼻涕鬼又来作怪。问道:“小六子,你不吃烧饼吗?”
小六子擦一把鼻涕,不说话,却把一双眼睛盯着陈中超手里的烧饼袋子。
老古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破布,在小六子的脸上擦过来擦过去,总算把两根鼻涕擦了个不干不净。“爷爷有一个烧饼够了,这个是你的。”老古说罢将小六子给他的烧饼塞了回去。
“爷爷吃,小六子在家里,不饿。”
“乱讲,拿去。”
“等一下!”陈中超听懂了,老家伙进山采药,小六子担心爷爷一个烧饼吃不饱。小鼻涕人小鬼大,却有点孝心。陈中超索性又从包裹里抓了两个烧饼,连同灌满水的军用水壶,一并递给老古。
老古接过水壶,却把陈中超手上的烧饼推了回去:“我有一个就够了,这些你先留着吧。”说罢背着篓子径直走啦。
陈中超愣了半晌,心里骂道:老东西,给你吃的还要摆谱。
2
老古让哑巴妹子把背篓里的草药分拣出来,教她将草药摊在石板上擂碎打浆,之后走开去对陈中超说:“陈长官的背后有一块二指多宽的弹片,必须马上拔出来。”
这也正是陈中超担心的事,那块弹片有一小半裸露在外面,寻常的话就是看一眼也会痛得发颤。
老古又说:“弹片的位置很浅,我们现在得把它取出来。”
“取弹片?你又不是医生!”不管怎么看,老古都不像是一个能够取弹片的人。陈中超特别担心这个阴鸷的老家伙,别使出什么手段来坏了大哥的性命。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医生?告诉你吧,我就是医生。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要想救你的长官,就必须取弹片!”老古把话说得不紧不慢,而且有点傲慢。
陈中超瞪圆了眼睛看老古,只是嘿嘿嘿地冷笑。
老古双手一摊:“弹片取不取由你决定,反正是你的长官。不过,背后的弹片离心脏很近,非常危险。如果不取出来,万一破伤风你莫怪我就是!”说罢起身离去。
哑巴妹子急得满脸通红,拖住老古的衣服不让走,回头看着陈中超,使劲地点头。
陈中超原想要给点颜色给老家伙看看,镇一镇他的邪气,不想老家伙说走就走,略挑子不管了。这一来反而弄得他心里有点发慌,却又不敢让老家伙小看了自己,于是说道:“好哇,不就是取弹片吗,取!不过,我可得把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没把握就别乱来,我都看着呢!”
老古回过身来:“你尽管看着就是。我告诉你,这个村里只要老古看过的病,没有治不好的。”
陈中超又是一阵冷笑。本要反呛老古,整个村里没有一个人,你爱怎么说都行!但一想到大哥背上的弹片,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老古说道:“你们先把陈长官的身子翻过来,让他趴着。记住,取弹片的时候,这闺女得给我做帮手,你只可以远远地看,不准靠近,也不准出声!”
老古在陈天鹏的伤口上面浇了一碗熬制过的药水。
半个时辰过去,弹片取出来了。真不知道老古使的是什么妖法,手术的时候,陈天鹏一直在昏睡,好像一点都不知道疼痛,可能是那碗水有麻醉的作用。陈中超远远地看着老古做手术,感到心惊肉跳,浑身都湿透了,好像这块弹片是长在他身上似的。
第三天,陈天鹏的眼皮跳了几下,他感到眼皮很沉重,好不容易才睁了开来。这时候,他的背部特别的痛,好像是被人扎了把刀子在里面一样。
“哥!”陈中超喊道。
陈天鹏昏睡的时候,陈中超一直守在床前,已经两天两夜未曾合眼。过了一会,哑巴妹子端着一个木盆进来,她将水里的粗布拧干,在陈天鹏的脸上轻轻地擦拭一遍,手上的动作十分轻柔。哑巴妹子给他擦拭身上的血迹时,双手一直捏着他手臂上的肌肉不放。陈天鹏的体魄非常强壮,散发着一股成熟男人独特的气息。
看着哑巴妹子,陈天鹏想起了河边上的一些片段。
几天过去了,陈天鹏觉得伤口没有原先那么疼了,脸色稍微好了一点。这天晚上,陈中超早早地上了床,打算踏踏实实地睡个安稳觉。夜深人静,忽听外面传来几声轻微的脚步声。警卫出身的陈中超特别警觉,当即翻身起床,果然看到一个人影从窗外闪过。那人走路脚下很轻,身子轻飘飘的。陈中超再也按捺不住,拉开侧门悄悄跟了上去。不一会就到了村子西头,只见那人一闪身进入了一间小木屋。
陈中超隐身于一颗大树之后,目不转睛地盯住小木屋。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那人又返身从屋里出来,这回终于看得明明白白,这个人果然是老古。只见他回身把小木屋的门关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得老古走远,陈中超方才悄然无声地潜到小木屋门前,推了几下,那门丝毫不动,伸手一摸,门上有一把方形挂锁,房门已被锁了。陈中超本想一把扭开锁头,却又想道,老家伙如果存有阴谋,如此做法定会打草惊蛇。于是转到窗格之外,借着月光向内张望,但见屋子里除了有个不大不小的土堆,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
陈中超心下万般惊疑,忽然又想起大哥来,当即吓了一跳,赶紧返身赶回屋里,却见大哥依然躺在床上,这才拍了一下怦怦直跳的胸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只因满腹狐疑,是夜再也没有入睡。
3
天亮之后,老古照常过来看视陈长官的伤情,拿脉之后,枯槁的脸上露出了喜色:“已经好多了,应当抓紧调理,还要进补一些营养。”说完之后,径直上了阁楼。
陈中超心道,老家伙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烧饼已经全都吃光了,现在什么吃的都没有,却来说什么进补营养,笑话!
老古从小阁楼下来,手里居然拎着一把长枪,弄得楼下众人一个个的目瞪口呆。老家伙面无表情,把长枪一扬:“这是前些天捡洋落得来的,我也不会用,你拿去吧。”说着便将长枪扔了过来。
陈中超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家伙居然会主动缴械投降?接过枪来一看,居然是一把美式汤姆森冲锋枪。拉开枪栓,但见枪膛铮光发亮,足足有九成新。
“嗬,捡洋落居然可以捡来这么高级的家伙!”
“路边的好枪到处都是,可惜我拎不动,我要是多一把子劲,就会多捡一些回来。”老古说罢,又向陈中超递过一只木盒子。
陈中超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全是黄澄澄的子弹,子弹一旁还放着一个木柄手榴弹。盒子内侧另有一个小隔层,里面放着一个土黄色的手枪皮套,枪套的外面并排卡着五粒圆头子弹。陈中超将皮套拿出来,从中抽出一支瓦蓝铮亮的小手枪来:“勃朗宁!”
老古说:“要是你的枪法没有问题,山里的野鸡野兔多的是,都是有营养的东西。”
陈中超心想这老家伙把枪都交了,应当不会再有什么坏心眼吧。但一想到老家伙深更半夜地往外跑他就头皮发紧,莫非这老家伙是有夜游症?这时候,所有的人都在饿肚子,陈中超抓起子弹一颗一颗地压到弹夹里,思忖着自己该不该进山打猎。
等到把三个弹夹都卡满了子弹,陈中超终于拿定了主意,自言自语道:“看样子,我是该到山里转转了。”他想,与其眼睁睁地坐在家里饿死,不如进山去碰一碰运气,也许那是一条求生的路子。
陈中超话音刚落,小六子嗖的一声跳了出来:“是要去打猎吗,我带你去。”
陈中超吓了一跳,没好气地道:“去去去,你小子怎么尽想好事,就你那熊样,我要你带?瞧你那鼻涕,呆一边去吧!”
小六子赶紧扯起衣袖往脸上一抹,顿时变成了一张花脸。
哪知忙中出错,扯过去擦鼻涕的却是陈中超的衣袖。陈中超差点窒息,喝道:“哎,鼻涕鬼,你要干什么,你是要造反不成!”三下五除二地将擦过鼻涕的外套剥了下来,猛地一把摔在地上,回手便要去揍小六子。
小六子一楞神,小鼻孔里忽地吹出一个灯泡大的气球来,未等他人反应过来,那气球“啪”的一声炸了,一汪鼻涕便似弹片一般四处飞溅。
“哇!”陈中超顿时弹出一米开外。待得再去拿那小六子时,他早已泥鳅般地一滑,远远地跑了开去:“你不带我去,我就抹鼻涕,我就反了,就反!就反!”一边喊一边示威一般地舞动双手。
哑女却忍不住笑了,连忙把陈中超的外套拿到塘边去洗刷。小鼻涕估摸着陈中超追不上自己了,又远远地站着乱喊:“山里有陷阱,爷爷说啦,你要是出去打猎,就得让我去给你带路,我得保护你的安全。”
陈中超差点气哭:“我要你个鼻涕鬼来保护安全?想收保护费呀,等会逮住你再说!”
老古走近前来说道:“小陈长官,你别看小六子人小,但他认路,你进山就必须得带上他。原来这村子的七八户人家都是猎户,他们在山里装了不少捕兽的夹子,还有陷阱、竹箭、吊索,你不能乱走,要是中了机关可不是好玩的。”说罢一笑,自个到灶屋里给陈长官煎草药去了。
陈中超听了,也只好骑驴下坡,带上小六子进山去了。
陈中超的枪法准得出奇,弹无虚发,山里的野兽只要进入他的射程,几乎就没有逃得掉的。第一天的战果很丰富,野鸡、野兔的打了七八只,第二天打了一头不大不小的麂子,过几天又碰上一头不知死活的野猪,那家伙仗着一身泥巴铠甲就以为刀枪不入,竟然对着枪口冲撞过来,陈中超一个连射,将一颗猪头打得稀巴烂。
小六子对中超叔叔的枪法,可是佩服得很,说比他爷爷的枪法准多了。
陈中超问道:“你爷爷经常打枪吗?”
小六子摇头:“爷爷没打过枪。”
陈中超又道:“那你怎么知道我的枪法比他准?”
小六子鬼精得很:“我逗你玩的。”说罢就跑到草皮地上打滚去了。
陈中超拿他也没什么办法。每天出去打猎,小六子都会跟在后面,枪声一响,他就吸着鼻涕跑过去,飞快地把中枪的野兽拣回来。小六子个头矮矮小小,精瘦精瘦的,像个十把岁的小屁孩,其实他快十二岁了。他的动作相当灵敏,爬树比猴子还快。慢慢的,陈中超开始有点喜欢起这小子来了。一个多月过去,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打回来的野味越来越多,一时间也吃不完,哑女就把剩下的野猪肉切成条条块块,抹上盐粒晾晒起来,做成风干腊肉。斑鸠、野山鸡什么的,哑女就加上点山药什么的清炖,既美味又滋补。难得有这么好的营养鸡汤,陈天鹏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看着大哥的身体慢慢恢复,陈中超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索性放开手脚打猎,附近的飞禽走兽,遭受他这一阵子的突击猎杀,吓得全都没了踪迹。
山里的野兽也是有灵性的,它们在面临危险的时候,会远远地避走开去。陈中超却越玩越上瘾,近处没有了,就与小六子翻山越岭往远处走。这一日,两人转悠了大半天也没碰上一个野兽,觉得忒没味。待得来到一处光秃秃的坡下,便倚着一棵断裂的枯树坐下来,打算歇一阵再走。陈中超打开水壶盖子,仰着头大口灌水,然后把水壶递给小六子。
小六子学着陈中超的样,水壶向下,仰起头来喝水,却被呛了个半死。
“你看你看,你就这熊样,连喝水都不会,要不要我来教一教你。”
“不要你教,谁不会!”这小六子偏偏是个不服输的种,将一壶水从头顶直接浇灌下来,把全身淋了个透。
“你这叫喝水吗?”
“我就是不想喝水。我要和你比,谁不怕口干。”小六子说完在裤兜里掏出一把弹弓来,双手一拉,“啪!”地一声,一颗石子不偏不倚地射在对面的树干上。
“呵呵,你小子还有这一手,难怪牛哄哄的。”
“就是,我的弹弓可以百发百中!”
“是吗,哈哈。那好,今天不走啦,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吧,我要看看你的弹弓到底是能打兔子还是能打野猪,还要看看你不喝水到底能扛得了多久,到时候渴死你。”
小六子不知道守株待兔是什么意思,正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身边忽然传来一种奇怪的响声。陈中超嗖地一声弹了起来,提枪四顾,什么动物都没有看见。再竖起耳朵细听,“咕嘟、咕嘟……”声音断断续续,好像是从枯树里面发出来的。
陈中超细看眼前的枯树,大约有二人合抱粗细,上半截没啦,估计是雷劈断的。不一会枯树里又传来几声“咕嘟咕嘟”的声音。山中多有千年树,世上难逢百岁人。陈中超心想,难不成今天碰上树精了?正待看个究竟,小六子已经猴精一般地爬到枯树上面去了,叫道:“上面有个空心的树洞,这里面有东西。”
陈中超吓了一跳,心想这小子胆子这么大,连声喊道:“小六子,你给我下来,小心有蛇。”小六子飞快地摘了根树枝,不管不顾地往树洞里鼓捣,把下面的陈中超紧张得要命。不一会,小六子居然从上面扔下三只狗崽子来,原来奇怪的声音是这三只小把戏发出来的。
陈中超及其惊讶:“树洞里怎么会有狗崽子?”心想莫不是前些天里鬼子飞机四处狂轰滥炸,村里的母狗受惊过度跑到树洞里避难,顺便生出一窝崽崽来。这三个小把戏毛色淡黄,头宽、短吻,圆圆的小鼻子,看上去蛮可爱的。陈中超双手一捧,小把戏就张开肉呼呼的小嘴啃住他的手指头不放,一个劲地吮吸,摆明了还未断奶。陈中超大喜,表扬小六子道:“不错,居然弄了几条活的。带回去炖汤吧。”
小六子赶紧把小崽子抱了过去:“就不炖汤,我要把这三只小狗养大,给爷爷看门子。”可能是枯树太高了一点,三只小崽子被摔得有点狠。回到家里,小六子发现一只狗崽子断了一条腿,另外两只也病恹恹的。小六子这回的耐心可好啦,先是给三个小家伙喂了一点稀汤,然后又给断了腿的小崽子上了两块夹板,前前后后忙乎了大半个时辰。待得三只小崽子吃饱喝足了,小六子又把它们弄到一只破篓子里,任由它们挤在一起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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