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畚山情(一)

时间:2020/8/20 作者: 吴子璟 热度: 310589
  一

  傍晚,血红的残阳已慢慢下落,道道红光斜射到西边的天空,将天上的薄云染成了红霞;阵阵东南风轻轻地吹拂着人们的脸庞,仿佛是婴儿的小手在抚摸,十分惬意;天色尚未暗下去,蝉儿们正一个劲地唱着歌儿,透露着盛夏时节的气息……

  陆自为带着女儿舒娴在丈母娘家早早地吃过了晚饭。娴娴的外公一放下饭碗便跑到隔壁邻居家去搓麻将了,外婆正在收拾残羹剩饭,洗刷锅碗瓢盆……

  陆自为找了把刮子,娴娴拿了把鎌刀,两人便到屋边的花坛里清除杂草等,并准备给小树、花卉浇些水,以免这些花草树木被这干热的酷暑给晒枯了。自为锄着杂草,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女儿说道:“娴娴,我看你这些天在外婆家背古今诗词满用功的,不如我俩以这周边的花鸟草木为题,比赛背诵相关的古今名人诗词?也可检测一下你这两天的学习效果。”

  “背出了有什么奖励?”女儿把一大把杂草扔到花坛外问。

  “背出没有奖励,只有背不出的惩罚。”自为说。

  “怎么个罚法?”女儿歪着脑袋问。

  “你若是背不上来,待会儿打一桶水浇地。要是我背不上来,便打五桶水。你认为这样行吗?”自为答道。

  “你是大学生,我下学期才要读八年级,这有点不公平。不过么我愿意试一下,大不了多拎一桶水而已。”娴娴用手理了理头发,指着地上的杂草说,“我先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你这也太简单了吧?”自为指着树上正真起劲狂叫的知了说,“我便以这小东西为题了,‘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

  “这静什么了?更幽在哪里?你听听这周围的,狗跞鸡飞的,人沸猫叫的,一点儿也不清静。你这两句也眼前的情形可一点也不附呀!”女儿批驳道。

  “可这诗确与蝉、鸟相关的。”自为辩解道,“废话少说,该轮到你了。”

  “那我以这棵海棠树为题:‘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娴娴背上了李清照的《如梦令》。

  “我也以这菊花为题:‘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自为对上黄巢的《不第后赋菊》。

  “你这又不对了,这菊花是到秋天才开的,现在是夏季呢!”娴娴又批道。

  “所以是‘待到’,你那‘海棠’,昨夜也没有雨疏风骤,也没有绿肥红瘦呀!。”自为说,“我们别管它合不合这里的场景,只要与名人诗词相关便可。”

  “哪好吧。”娴娴抬头指着上面窗台上的一盆兰花唱了起来,“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种在小园中,希望开花好。 一日望三回,望到花时过, 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自为听着女儿唱这首早期的白话诗,心想她居然知道胡适先生的这道首〈希望〉,很是高兴,称赞说,“唱得很不错,虽然这与胡适先生的原文略有不同,也算一首。娴娴,我也以那几只飞来飞去的蝴蝶为题,背一首胡适先生最早的白话诗,‘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娴娴又指着左边花坛里的梨子树背道:“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听着女儿能熟练地背诵岑参的这首《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陆自为高兴极了,竖起大拇指夸道:“背得太好了,老爸也没你那么熟,看看来我的乖女儿这些天是真的在用功了!那我接下来……接下来……”陆自为往四周瞧瞧,看到隔壁邻居家花坛里的红榉树,便联想起不久前在一所学校参加教研活动时所见到的情景:那学校将那一棵棵银杏行道树挖起,改种成红榉树。听说是这银杏树又俗称的白果树,不太好听,会对中考不利。而种榉与中举谐音,很是吉利。又看到现在中考时许多学校带队与辅导老师第一天穿的是红色服装,说是“开门红”,第二天则穿成绿颜色,即能“一路绿灯”;而第三天则穿成黄颜色,寓意“皇榜高中”,有的女教师据说还穿上了旗袍,说是“旗开得胜”也!自为甚至还听到过有个别学校的毕业班班主任在学生高考中考等大考前往寺庙烧香拜佛的。怪不得那个卖香火的邻居老太太说到每年的高考、中考时,生意特别旺盛,就连期末考时也比平时旺好多。唉!叹了口气,陆自为摇了摇头,指着那棵红榉树说:“求神求佛已荒唐,种榉得举更大谎。学校本是文明地,却把愚罔来传扬。”

  “这是哪朝哪代哪人的诗句?我怎么……好像……从来没读到过?”娴娴的在脑子里拼命搜索着,疑惑地问老爸。

  “这是当代,眼前的那位诗人的拙作。”自为指着自己的鼻子笑着说。

  “你耍赖,耍赖!要受罚,受罚。”娴娴拔起一根猫尾巴草向老爸扔了过去。

  自为一跳,躲开了那棵草,连连说:“好的,好的,让我多打十桶水也行。”

  “嘟——嘟——”手机响了。陆自为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对着喊道:“喂!哪位?”

  “嘿——嘿嘿——,陆老师,你猜猜,我是谁?”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嘻笑声。

  “你——你是——我记性很不好,可猜不出来。”陆自为脑子里快速转动搜索着。

  “嘻嘻!陆老师,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你好好想想,二十多年前的驼峰山,野营。”那头女子的笑声更大了。

  “噢,噢,我想起来了,你是百灵鸟。”陆自为终于想起了二十二年前的那个文艺委员姚春梅。

  “哎,怎么老师连你也叫我的绰号?”那头女子撒娇地说。

  “这绰号可一点儿也没有恶意,是大家对你的歌唱得好的赞赏呢!”自为也笑着对那头喊道,“一晃都二十多年了,也真想你们的,百灵鸟。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是呀,我们也挺想你的。二十多年过得真快,所以同学们都想聚一聚,搞个同学会。”

  “你们要开同学会?”

  “是的。初中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各忙各的,很少碰头。以前几次想开同学会都没约成。今年我与管卓颖、李奋杰、达飞等几经商量、准备,决定在本周六晚开一个同学会。”

  “那该挺好的。只是现如今大家各有家室,拖儿带女,事业繁忙,要搞一次大聚会也很不容易的。你们几个组织者挺辛苦的。”

  “还好,好在大家劲头都很高,都说最忙也要来参加这同学会。许多同学也是毕业后从未碰过面,都想趁这同学会好好聚一聚。陆老师,本周末你可一定要来哟!”

  “这暑假我应该是有空的,我想能来的。”自为说,“你们是怎么得到我的联系方式的?”

  “我们是从金先开老师哪里得到你的手机号的。这金老师,金老板,我还是能时常碰到的。” 百灵鸟回答说。

  “是呀,他可是本县的名人哟,交际面很广的。”

  “陆老师,刚才我说了,这次同学会你是一定要来的。少了你这班主任可不行哟!”

  “好吧,我一定来。”自为回道,“今天是礼拜几了?这假期里我只记着几号。”

  “今天才星期一呢,到周六还有好几天。”百灵鸟回答说,“我们这次同学会安排在东方巴黎酒家的三楼‘米兰厅’,下午三点钟开始,约在五点半时举行晚宴,吃过晚餐后去五楼的KTV包箱唱歌。你们老师若是忙的外,稍微晚些到也行,不过不要太晚。到时我们可派车来接你。”

  “谢谢,不用来接。这东方巴黎酒家我认得的,以前去过,到时我自己开车来好了。”

  “那就说定了,我们周末不见不散哟!拜拜。”

  “拜拜。”

  通往城西道路很是宽敞,当年坑坑洼洼、一路灰尘的马路已经变成平直漂亮的水泥大道:来去各有三个车道,中间有四五米宽的绿化隔离带,盛开着红、白、紫等多种颜色的鲜花,一路望去,漂亮极了;机动车道与旁边的非机动车道之间也有着高大的香樟树带,最旁边人行道上的则是大叶梧桐树,这些树修剪整齐,枝繁叶茂,吸尘吐氧,将非机动车道与人行道遮盖个严实,给盛夏里行车、走路的人们带来好多阴凉;地上几乎看不到一片废纸,落叶也很少,不时地有环卫工人在清扫;洒水作业车也在回来不停地工作着,给这酷暑里的路面降着温……陆自为哼着小曲,轻松地驾车行驶在这能往东方巴黎酒家的城西大道上,深感这与十多年前有了天大的变化——真不愧为是已评上全国文明城市的县城!陆自为内心称赞道。

  下午四点半,陆自为走进了东方巴黎酒家的三楼‘米兰厅’。“班主任陆老师到!”负责接待工作的原副班长李奋杰高声喊道。

  “陆老师好!”同学们鼓着掌蹦跳着围了过来,争着与老师握手,有几个女生还大方地给老师来了个拥抱,这倒弄得陆自为有些难为情,一股当老师的自豪感、光荣感由然而生。

  “大家好!大家好!这么多年不见,让我看看,我还能叫得出几个?”陆自为一边回应着一边说,“你——姚春梅这只‘百灵鸟’,前不久通过电话,我当然是认识的。”

  “我老了,已不再是‘百灵鸟’,都变成‘老乌鸦’了。”

  “你哪有变老呀!长相、性格仍与当年一个样,仍是我们的班花。大家说是不是?”一个女生说。

  “是呀!呆会儿你一定要多唱几首歌哟!”大伙起哄说。

  “还有你管卓颖与李奋杰,当年的正副班长与以前变化不大。”陆自为指着刚才的女生说。

  “我也明显老了,老师你看,我白头发都长出来了。”女班长把头转了转说。

  “老师我白发才叫多呢!几乎是全白了。为了参加这同学会我前两天特地去染了发的。你们谁都别在老师面前称老也!”陆自为又转身对一位中等身材,眉清目秀的‘小白脸’说,“你好像是——是小文平。”

  “是的,陆老师你记性不错。”文平点点头。

  “那时你是我们班里最小的男生,现在可一点儿也不小了,长大了好多,比我高好些。”自为与学生比了比身高说。

  “他呀,现在也是个不小的老板呢!手底下有二十多号人为他打工呢。”一个高大的学生挤上前说。

  “你——张超。我怎么也不会不识得你也!”自为在小伙子的胸口轻轻捶了拳问,“小文平成了大老板?”

  “我这个班里最吵的学生,当然人人都记得。”张超拍拍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的肩帮说,“他毕业不久便做了漆匠,后来带了一帮人到广州、海南等承包许多大房子做,如今可发了。在三亚还买了房。资产上千万了吧?”

  “老师你别听他瞎说。他才是我们大家学习的榜样呢!”文平对四周的同学大声道,“你们有谁象张超那样受到过电视台的专题采访表彰?”

  “这是怎么会事?你现在做什么工作?我对老家的人和事可一点儿也不知的。”自为问张超。

  “我初中补考毕业后不久,便去当了兵。因为当兵时学开卡车的,所以回来做个大巴司机而已。”张超难得有些腼腆地说。

  “哟哟!当年那个老是欺侮同学的吵客,现在到底是新闻人物了,修养好多了,也开始谦虚了。”体育委员陈达飞抢出来说,“陆老师,他可是我县的‘十佳青年标兵’,‘十五年安全驾车无事故、无违法’;‘巨款面前不动心,拾金不昧风格高’;‘智擒小偷’;‘救死扶伤、助人为乐’等等,有一大堆荣誉呢!”

  “当年的‘蛮牛’如今真变得如此优秀了,这可与以前读书时完全是两个样了。”自为很是感慨。

  “当然了,我们电视上都看到了。”众人道。

  “三国时,鲁肃曾对吕蒙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而今天我与张超同学与别二十多年,是该多刮几次目相看也!”陆自为对这蛮牛来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道,”张超同学,向你致敬!”引得张超与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陆老师,这达飞才叫有出息呢!他恐怕是如今我们班里最富有的大老板。经营着一家大公司,生意做到了国外,资产快上亿了吧?”张超对体育员说。

  “哪里哪里,百灵鸟的‘连横超市’分店多有好几十家,也很大呢!”陈达飞摆摆手说。

  “这连横超市可有好几个老板呢,我才是其中的股东之一而已。那象你这‘达飞针织’是一个人独资的。”文艺委员连忙说。

  “你们都别互相谦虚了。”班长转身对老师说,“陆老师,这次同学会的费用主要都是他们几个老板资助的,我们都是捧捧场。”

  “好哇!那我们大家都要谢谢他们了。”陆自为转身又问女班长,“不知管卓颖同学,你现在在哪里高就?”

  “她呀,小夫妻俩跟老师你一样,都人类灵魂工程师。”一个身材矫小,却又长得俊俏、穿着时髦的女生挤过来说。

  “你是——詹——小莉。以前班上最小的,最爱哭鼻子的小女孩,变得这样漂亮,这么洋气,我都快认不出来了。”陆自为仔细辨认了一会说。

  “她呀,被浙江义乌来我们这里开店的一个小伙子给骗走了。”女班长对班主任说,“幸亏这样,嫁了个好老公。小莉便与老公一起回到义乌做起了小商品生意,还做到了国外。四五十元一串的珍珠项链,卖给西班牙人要三十多欧元,真是黑良心。”

  “嫂嫂,你别揭我老底了。外国人的钱,不赚白不赚。”小莉扭了扭头说,“陆老师,我这嫂嫂也很优秀的,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县高级中学的英语组长。”

  “慢,慢,你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你怎么叫她嫂子?”自为不解地问。

  “老师你真是一点都不灵通。这女班长与詹天强是我们班上唯一的一对‘小莺鸯’。”百灵鸟接话说。

  “原来是这样。我对老家发生的真是一点儿也不知,抱歉。”自为对班长说,“唉,天强这小帅哥在哪?他也是当老师的?”

  “你看,他现正忙着呢!”管卓颖往前面台上指了指说,“他是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

  “真是想不到,二十多年不见,你们都很有出息。今个儿我这当老师的特别高兴。”自为望了望台上的詹天强说,“我们班就出一对小夫妻,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与达飞也会吗?老师你就只会乱点莺鸯谱!”快嘴的百灵鸟抢出来说道。

  “我可没有乱点莺鸯谱呀,是当初同学在背后对你俩指指点点的。”自为忙辩道。

  “我与达飞只是活跃点,一起唱首歌、跳只舞而已,从二十多年前至今,一直是纯洁的同学关系。而卓颖、天强才是‘会捉老鼠的猫不叫’。”百灵鸟朝班长呶呶嘴说。

  “天地良心!我与天强是到了大学在开始找对象的。初中、高中可也是纯真的同学关系。”管卓颖急忙辩解道。

  “你的话谁信?鬼知道你俩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一向不太说话的高个子李奋杰突然冒了出来。

  “哎,公务员同志,领导说话可要文明,要有证据。什么叫勾搭上?”正班长立即反击这副班长。

  “李奋杰是公务员?”自为问。

  “正宗的,是我们禾江市的文化局局长呢!目前我们班里官衔最高的。”姚春梅答道。

  “是副的,副的。”高个子忙解释说。

  “我才不管你是领导不领导的,今天到这里参加同学会的只有老师与同学,没有什么官不官的。陆老师,你说是不是?”比李奋杰足足矮了一个多头的詹小莉瞅了他一眼说。

  “小莉说得很对。我们今天是来这里品味清洌、醇香的同学情、师生情的。不是来比官位、比财富的。”陆自为赞同说,“好了,我们呆会儿再聊,现在我要去会那些好久没见的老同事了。”

  教师席的那一圆桌安排在主席台的正下方,当年教过初三(2)班的老师们基本都到了。陆自为走到金先开的右边位置旁,向以前的同事们拱拱手说:“大家好!很抱歉,我来迟了。”

  “关键人物总最后出场的。”玩着手机的王颖瞥了他一眼说。

  “不晚,不晚,我也是刚到不久的。”桌子对面的老教导主任苏长信说。陆自为忙绕过去与大家一一握手,连连道歉说:“苏老师,我这个班主任是不该来这么晚。吴老师好,杨老师好,奉升师兄好。”

  “说起这关键人物,是还有一个没到。”原工会主席吴吉定说。

  “是呀,这老校长还没有到。”教物理的邹老师说。

  “这施校长,我也是辞职后可未曾碰到过。他也应该退休好多年了吧?”自为说着,回到先开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一个女服务员为他倒上一杯绿茶,自为道了声谢。

  “他比我早五年,已退休八年了。”苏老师说。

  “自为老弟,这施校长等会你见了可会有些吃惊的。”吴吉定说。

  “他怎么了?”自为与王颖同声问。

  “要是在大街上,你碰到他,恐怕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吴吉定神密地说。

  “他变化很大?”自为问这大灵通。

  “岂止很大,简直是换了个人似的。”大灵通呷着口茶说。

  “会是这样?”王颖也好奇地问。

  “他比以前消瘦了很多,加上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等毛病一大堆。”苏长信接话说。

  “他以前不是有啤酒肚吗,红光满面的。”自为说。

  “唉,现在成瘦猴精了,哪还有啤酒肚。”大灵通叹口气说。

  “怎么会这样的?”自为疑惑地问。

  “这老施校长这样大的变化,我看呀主要有两大方面的原因。”大灵通喝了一大口茶慢慢说,“这其一是学校方面的缘故。自我们原来的小乡校大路初中并入西郊中学后,他这个正校长也就成了副校长。虽说是城里大学校的副校长,但这一字之差,却没有了‘签字权’,只分管后勤卫生、食堂什么的,失落感很大。他们那些领导可不象我们这些老百姓,到东到西都是一个样,打工拿钱混饭吃。”

  “你是工会主席,大小也是个领导么!”王颖瞄了他一眼说。

  “我算什么领导!我早已经缷职了,且明年就要退休了,现在校图书室里混,不用教书,很是轻松。”大灵通继续说,“更要命的是,这老施是在副校长职务上退休的,局里没有给他正校级待遇,还不如人家小小的乡中心小学校长!这下打击可太大了。”

  “这倒也是,当了二十年的初中校长,是有点不太合理。”自为也喝了口茶说。

  “局里也是按规定办事的。”朱奉升冷冷道。

  “其二是他家庭里的原因。”大灵通看了看奉升又说道,“老施有两个儿子,关系与他都不好。听说是大儿媳嫌结婚时老公公给的钱比小儿媳少,给的房子比小叔子家小等,而小儿媳说是自已只生了个女儿又不愿生二胎,公婆瞧不起她。两弟兄关系本来也不咋的,又都是‘妻管严’,所以虽都住着老头子给的房子,却很少去老屋看望二老。”

  “儿孙们都不来,老夫妻俩自顾烧烧吃吃,不是更轻松吗?”自为说。

  “问题是他的那个老太婆可只知道白天打麻将,晚上广场舞。这老施退休后反而天天骑个破电瓶车上街买菜,当起了‘买大烧’,服侍老夫人。你们别看他以前在大路中学呼风唤雨,颐指气使的,可在家里一向是听夫人的。”大灵通笑道。

  “看来这家人怕老婆是有遗传的。”教体育的杨老师也笑着说。

  “所以呀,这老施退休后活得可很不开心,才变成了这付瘦猴模样,而他的那个瘦老婆现在倒变成了胖大嫂,两个颠了个倒。”大灵通往茶杯里倒着水说。

  “时也,运也,命也!”自为感慨道。一直在玩手机的王颖抬头看了他一眼。

  “施校长到!”门口传来了李奋杰的高喊声,厅内响起一阵掌声。自为站起身往门口望去,几个学生陪一位老人慢慢走了过来。只见那人是亮顶银鬓目光呆,背倾手颤步履跚。分明知是座上客,却似阴曹回生来。自为呆了一下,忙迎上前去,说:“施校长好,长久不见了。”便将他请到金先开的左边位置上坐下。真如吴吉定所言,要是在大街上见了,真的是难认得这老校长,不知咋地,自为心里生出一股怜悯来。

  詹天强从主席台上下来,到陆自为身旁说:“陆老师,人基本都到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开始同学会吧?”

  “好的,开始吧,辛苦你们了。”自为喝了口茶轻声说。

  天强示意姚春梅,一起走上主席台,开始主持今晚的同学会……

  施志昂校长尽管身心有些疲惫,但心情很是激动,用那双消瘦、微微颤抖的两手,握着稿子,对着话筒,极力提着大嗓门,在回顾着九二届的成绩:“……想当年我们大路初中,也曾有过不朽的辉煌:比如你们这一届,考上县重点高中的就有四人,另有七人考上了中专。这在当时是的农村乡中是很不错的了,因为当初与现在不同,重点高中全县一共才录取二百名,而镇上的五所中学就要占去一百五十多名,剩下的五十个名额由乡下的二十所初中去竞争,平均每乡只有2.5名。象我们这种规模较小的初中能考出4名,已名列农村初中的前茅了。隔壁有两个乡那年的重点高中可是零个,一个都没考上。”

  姚春梅同学为老校长递上一杯凉开水,老校长接过喝了一大口,继续说:“特别是你们初三(2)班,更是成绩喜人:分别有二名同学考上重点高中与中专,这不仅仅是为你们班级争了光,也为我们大路初中争了光……”

  “当初你可不是这么的,老是说我们班最吵,最不听话的,最差劲的。”台下的管卓颖低声对同桌们说。

  “是的,那时他可最瞧不起我们班级与陆老师了。”

  “他最看得起的那个朱副教导的(4)班就只考出了两个师范生而已。”几个同学附和道……

  施校长结束了他的报告,回到台下座位上,自为忙递上几张餐巾纸。老校长接过,擦去额头与脖子上的汗水。

  “刚才,我们的老校长声情并茂地回顾了二十多年前我们大路初中光辉的历史,也表扬了我们初三(2)班出色的成绩。大家说校长说得好不好?”主持的詹天强大声道。

  “好!”台下的同学齐声喊。

  “他讲得真不真?”

  “真!”同学们更来劲了。

  “这成绩归功于我们全班同学的刻苦努力外,更应归功于辛勤教育我们的老师们,大家说是不是?”

  “是!”台下的回答更是响亮。

  “按照刚才前面我们讲好的顺序,接下去我们将进入第二个环节:一边举行晚宴,大家尽情地畅饮,一边由在座的每一位老师、同学轮流上台来,简要叙说一下自己这二十多年来人生经历与现在工作与家庭情况。好让大家相互了解了解。”当年的班花用她那甜甜的嗓音主持道,“老校长刚才已经讲过了,接下去便轮到旁边的曾经教我们数学的金先开老师了。这如今的金大老板,肯定有非常非常精彩的故事讲给我们听。大家说是不是?”

  “是!”台下又是一阵轰叫。金先开在众人鼓掌声中走上主席台从这百灵鸟手中接过话筒,向台下来了个九十度的深鞠躬,说:“我是个逃兵,当年的初三没有教完,便下海了,实在是对不起同学们。所以是非常非常的惭愧。不过今晚我给同学们及你们的班主任带来了一个惊喜。”金老师从裤袋里掏出一个U递给詹天强,“这里面有一段录像,请在大屏幕上放一放。”天强疑惑地接过U盘,将它插到电脑上操作起来。

  金先开快步回到座位上,众人好奇地看着他。自为更是一脸疑惑,心想这师兄葫芦里卖点什么药?神秘兮兮的。

  不一会,大屏幕上出现了美丽的画面:远处是白雪皑皑的山峰,下面是一大片留有薄薄积雪的森林。初升的太阳将血红的光辉泻向大地,真是一片“红装素裹,分外妖饶”。一条弯曲的公路伸向远方,公路上出现一条叉道,通往不远处有一憧错落的三层木屋别墅,别墅右旁边是一条清澈的小河。屋后面的车库中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与银白色的沃尔沃轿车,旁边还有一辆好象是用来铲雪的工程车。景头推移,一对四五岁大的混血儿双胞胎小男孩从木屋里跑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位年轻的妈妈:一头黑发随风飘逸,大大的眼睛,瓜子形脸蛋,修长的身材,外穿一件大红色的长装滑雪衫,仿若电影名星一般;再后面出来的是身体富相、嘴里唠叨着“慢点,小心!”的中年妇女,明显也是个中国人,估计肯定是小孩的外婆。年轻妈妈一边追着双胞胎,一边回头对母亲喊:“你别管他们,不要紧的。”两个小孩在前面的树林里打起了雪仗,妈妈也加入了战斗,飞起的雪球差点儿打到了旁边看仗的外婆。又过了一会,一位身材高大,长着浅黃色头发,又有点带中国人面相的欧洲人从屋子里来到树林,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话,与小孩们堆起了雪人……

  大家莫名其妙地看着音像资料,只道是那里风景很是优美,这年轻妈妈身材更是一级,却又不知道在那个国家:有人猜是瑞士,有人说是俄罗斯,有人说是加拿大,也有人说是英国。王颖立马说不对,画面里说的明显不是英语。正在争论时,画面右下角被截出了一块,镜头渐渐拉近,一位身穿米色T恤与灰色中裤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画面中。那男子脸带笑容,向大家挥挥手说:“哈哎!平川大路初中九二届初三(2)班的老师与同学们,大家好!大家还认得我吗?我叫方成,在禾江建材市场经营着一家公司。刚才你们在画面中看到的一对双胞胎小男孩便是我的两个小外甥,那个年轻的妈妈则是我的女儿,而那个发福微胖妇女也就是我的老太婆了。也许你都已经认不出来了,这两个女人,就是你们当年在骆驼山下的海里救起的那对母女。”

  “怪不得这个男人我好像那里见到过的,原来是他。”自为认出了那个方老板。

  那方老板继续说:“时间过得真快,二十多年前的小不点,现在也已成了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她是到芬兰留学时,嫁给了大学里的一位老师的,也就是画面中的那位洋女婿。如今我女儿她自己也是芬兰一所高中的中文教师。老太婆在那里帮着照看小孩,接送上幼儿园。一家人过十分舒适、富裕的生活……”

  “原来这洋女婿说的是芬兰语。”王颖心里道,所以听不懂。

  方老板又接着说:“我现今在这里的建材生意也不错,收入还可以。而女儿一家更生活在芬兰这个号称“从出生到坟墓”全包式福利最好之一的北欧国家,也根本用不着我资助。年已花甲的我想,这钱财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应该回报社会,做点善事了。我做生意中遇到过金先开金老板,前不久在闲聊中得知他也是教师出生,且原先就在你们学校教你们班级的,这让我非常激动。更让我佩服、肃然起敬的是你们的班主任陆老师。我从金老板那里知道了这陆自为老师在十五年前,只身一人,倾其所禳,贷款借债,去中部地区一穷山沟办起了一所希望学校。而且这所学校与本地的私立学校有完全的不同,是纯公益、全免费的。陆老师在那里历尽千辛万苦,教化一方,治愚治贫。到今天在这山区学校已累计投入六千多万资金,实践着教育兴国的人生理想。陆老师,你这种高尚品德,太值得我敬仰!更何况十多年前,你与你班的同学们救了我女儿、妻子的命,救了我的家庭。如今早已达到小康的我理应为你们做点什么。所以在你们二十一周年同学会之际,我托金老师带给你们师生每人一个车载蓝牙。同时决定,只要我的方成瓷业不倒闭,每年将会给陆老师的三江私立学校提供三十万捐助……最后祝你们的同学会圆满成功!”

  台下是一片寂静。“太好了!”随着张超的一声高呼,会场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响过,姚春梅走到话筒前,慢慢说道:“陆老师,你的事迹也让我深深感动,我们也有你这样一位品格高尚的老师而骄傲!我也决定每年为你那边的学校提供三万元的捐助。”

  “好!”台下又是一片掌声。

  陈达飞快步奔上台去,高兴举着拳头大声喊道:“陆老师,我也每年捐五万。”

  班长管卓颖也走上主席台,与天强商量了一会,对大家说:“我们没象前两位老板同学大方,只是工薪阶层,我与天强共捐一万。”

  一直呆在那儿的陆自为这时回过神来,连忙走上台去,对大家说:“我真的感谢同学们,但你们别这样。我那学校是曾接受过捐款,但也是有原则的,比如捐款不能影响捐助人生产、经营;不能影响捐助人生活质量;不能影响捐助人家庭团结等等。特别是工薪阶层、打工的,我一般是不接受他们的捐款的。所以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捐助这事不能心血来潮,还得从长计议。况且从法律的角度说,你这钱也是夫妻共同财产,还需征得你们另一半的同意。”

  “陆老师,我与天强刚才可是商量过的,都同意的。虽说我俩确是工薪阶层,但你也清楚,这些年教师的工资待遇好了许多,所以这区区一万元是绝对不会对我家有什么影响的。”管卓颖对老师说道。

  “这小几万元算得了什么?我在家里这点小事还是作得了主的。更何况这是做好事,又不是去打牌、打游戏搞赌博,老婆肯定会答应的。我也捐三万,陆老师你一万个放心好了。”一个男同学接话说。

  自为回过头来,也不知这小文平是什么时候溜上台来的。“文平同学,这个我当然相信你,也知道你完全有能力捐这些钱,而且在家里是当家作主的人。我但还得照我学校的规矩来办,至少必须得到你们配偶的同意才能收。”自为坚持说。

  “你们当老师的做事就是太死板,这点小事还弄得那么麻烦。”詹小莉也来到了台上……

  五楼的KTV大包厢里,朱奉升正在狂歌。学生们的鼓掌声、阵阵叫好声让他越来越有劲……

  陆自为坐在沙发上与几个学生在聊着皖南三江学校那里的情况:“……说真的,虽然这里这些年的环境大有好转,地面洁净了很多,河道也清澈了许多。但若与我那里的江溪乡比,则还相差不少,特别是在空气与水质上。我学校那里森林覆盖率达百分之八九十,负氧离子含量特别高,可达10000个/cm3,加上那里几乎没有什么工厂,所以天空特别的清爽,空气特别的新鲜,只要是晴天,则天天可看到蓝天白云;而水质更是不角说了,那是从畚山原始森林深处引下来的泉溪水,没有污染。我那学校里的自来水比你们这里喝的纯净水也相差不了多少。那里的学生上完体育课等,直接在水龙头上喝水的。”

  “真的有这么好?那如果有机会我们到你那儿去旅游一下。”胖子同学说。

  “讲起这旅游,我跟你们说,那里的‘江溪风景区’建设已基本完工,明年上半年将准备试营业,明年的下半年正式营业。你们可以来游一游。我一定帮你们弄到最大的优惠票。因为那里景点上的好多工作人员原来是我三江学校毕业的。”自为喝了口茶对周围的老师与同学说,“只要是我们三(2)班的学生与原大路初中的老师,我一定尽地主之谊,免费请你们撮一顿当地的特色、环保餐。”

  “自为,那明年中考结束后,我们九年级教师就来你学校教研一下。顺便游一游景区。”耳朵灵敏的朱奉升又唱完了一首歌过来说。

  “只是去你那里有些远,不太方便。”苏老师说。

  “还好,现在有了高铁,从这里到我那三江学校,满打满算,七个小时一定能到。不象我刚去办学那会,要十六七个小时。”自为放下茶杯说,“而且我那三江学校处在几个景点的中心位置。奉升,你早上七点出发,下午两就到我们学校了,参观参观,时间也差不多。大家心知肚明,教研活动也只是个形式而已。关键是奉升你能作得了来我那学校的这个主?”

  “自为,你可别小看了你的老同学,奉升现在可是我们西郊中学蒋校长跟前的大红人,他这个副校长的话,我们蒋校长大多是言听计从的!”吴吉定接话说。

  “那挻好,奉升,明年中考结束后,我在那里等你们。”自为对师兄说。

  “一言为定。”奉升中气直足地答道。

  又一曲交谊舞的乐曲响起,几个学生过来邀请老师去跳舞。先开、奉升、吴吉定等等走了上去,王颖也被几个男生硬拉了过去。陆自为与苏老师推脱自已不会跳,等会儿为大家唱歌而没上去。自为瞥眼见老校长卷缩着身子、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便端着茶杯走了过去。“施校长,你不与学生们活动活动?”自为说。

  “这唱歌、跳舞是你们年轻人的,我们这些老人不会。”老校长喝了口茶说。

  “哟,这儿的空调打得有点低,校长的茶好象已凉了,我给你加一点热的吧。”自为拿起桌上的茶壶说。

  “不,不用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想回去了。”老校长连忙摆摆手说。

  “怎么不多玩一会,才八点多一点。”自为看了看手机手说。

  “我们年纪大的人与他们不同。是早睡早起的。”苏长信老师也站起身说。

  “施校长,苏老师,你们要走了?”詹天强同学走了过来。

  “是的,你们年轻人就多玩一会吧,谢谢你们!”老校长也站起了身。

  “那就听校长他们的吧。”自为跟着站起来对天强说,“你们送老师回去的事可按排好了?”

  “我可不用你们送。我自己开助动车过来的,家很近,只十来分钟就到了。”苏长信连忙说道。

  “那苏老师,你开慢一点。施校长,陈达飞与张超两人会送你回家的。”

  天强边说边把同学喊了过来。达飞、张超赶忙为老师拿起了礼品盒与鲜花。自为与学生一起送老校长、苏教导下去。自为又从金先开给的那个袋子里拿出最后一个车载蓝牙给施校长,说:“施校长,这方老板多送了一个,就给你了吧。”

  “别,别。我又不开车,一个也用不着的。”老校长推辞说。

  “我知道你是用不着的。可的两个儿子用得着的。”自为说。众人也附和说是。

  老校长只得收下这个车载蓝牙,回头对正在跳舞的朱奉升大声顺道:“小朱,我们要回去了。你们难得机会,玩夜深点好了。”

  “好的,那我就不送了,你一路走好。”奉升跳着慢三步舞、伸长脖子答道。

  几人来到了楼下停车场,张超把花递给达飞,便去把车倒出来。自为关照达飞让张超车开慢点,稳点。“陆老师,由这‘十佳’司机开车,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这倒也是。”自为说,“你们不光要把施校长送到家,还一定得交到他家人手上。若是师母还没回家,你们就在校长家等一等。”

  车倒过来,达飞把礼品等放到车里,自为扶老校长上了车,达飞在施校长的身旁坐好。张超慢慢将车调过头来,朝出口处缓缓驶去。“小陆,还是你这人有义气。”老校长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竖着大拇指对自为说。

  “我这那是义气。”自为心里苦笑道。

  五楼的辣舞仍在狂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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