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昔年,大漠,沙埋古城。
灼风烈烈,热浪翻滚。
一队驼铃,隐隐传来,缓慢、艰难,倦意沉沉。
连年的战火,流民无数,他们缓缓的在荒原上游荡,不时的有人倒下,化为豺狼和鹰鹫的美餐。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运气好的人,能挨到有人烟的地方,讨口水喝;运气更好的人,也许能讨碗粥喝,多活一在是一天,哪怕像蝼蚁一样,哪怕连蝼蚁都不如。
在一处废弃的寒窑内,饥民挨挨挤挤,或坐或卧,个个面无血色,有人不时的咳,咳得似乎喘不过气。在这些形容枯槁的饥民中间,有几位身着灰袍的僧人,不时的走动着。他们在给这些饥民分盛着木桶里的稀粥。粥稀得几乎可以照见人影。但了胜于无。总算能见到几点漂浮的米粒。
这几位僧人有的高,有的矮,但却都很瘦——他们显然也没有足以裹腹的粮食,只是比这些饥民的处境稍好一些罢了。他们来自这山上的一座寺庙。太平时日,也曾香火旺盛,算是一处名刹,但如今颓废破败,勉强维持。养活僧众愈发艰难,是以,纷纷下山,自谋活路,留在山上的几位弟子,在大师史的主持下,小心度日。一日山下涌来饥民,挤在寒窑之内,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是以拿好自己所存无多的米粮,熬熬煮煮,加水再加水,看似比较充足的份量,再装入木桶,挑下山来分发。日日如此,几天下来,寺中的米缸也已干干净净,于是师兄弟几人,背上简单的行囊,关闭山门,云游四方去了。
在这乱世,能活着已属万幸,僧人也是人,不吃饭也是要饿死的。心中的慈悲,终不能普救流民。他们尽力了,对得起心中的佛。
第二章
南军帐下,主将慕容乾,本是鲜衣怒马的翩翩佳公子,学成文武艺,只因父亲凶。诗书礼乐,弓马骑射,锦衣玉食,还有招蜂引蝶……忽有一日,游猎归来,满门皆空,除了呆立的自己,一个喘活气的都没有了。连架上的鹦鹉、笼中的翠鸟,都没能幸免。哦,不对,还有一个喘气的,就是跟着他一起游猎归来的黑犬。黑犬立在大门口狂吠不止,浓密油亮的毛皮闪闪发亮,每张一下嘴,显得那口中的舌头愈发鲜红如血,牙齿也更冷寒森白。
满屋满院的死尸,石阶和地板上,全是凝固发黑的血。真的是从来没这么静过,一片死寂从来没这么吵过,黑犬的狂吠,和脑中的轰鸣碰撞在一起,仿佛要炸裂开一般。
忽然,一阵箭矢的破空之声传来,一支羽箭直奔慕容乾的左心而来。慕容乾连忙侧身躲闪,终究还是慢了一些,羽箭身中了他的肩头。慕容乾自知处境危险,辗转腾挪,几番闪避,终于就近越墙而出,追击而来的羽箭一支支射在慕容乾脚边身侧,射碎了墙头的砖瓦——真是好险!
慕容乾不知逃了多久,总算甩掉了追击他的那队黑衣人。黑衣人裹得严实,看不到脸,身上也无可辨的标识,但慕容乾知道追杀他的——杀他全家的,是什么人——宫廷的禁卫,皇上的人。
藏得住脸,蔵不住身手。
家,是回不去了。再说,哪来的家?他已经没有家了。
海捕文书,画影图形,慕容乾倏忽间变成了叛臣之子,变成了全国通缉的重犯。
身上有伤,腹中饥饿,前无出路,后有通缉。
慕容乾躲在一处破烂的草房中,一阵清醒,一阵昏迷,晃忽间似乎听到了犬吠声,晃忽间,似有人影闪动。
第三章
慕容乾醒来时,发理自己置身于一处军帐之中,心下骇然,正要起身,却觉肩痛不己,头一晕,又倒了下去。在不甚清晰的视线中,慕容乾发现榻旁侍立一人,便问:“这是哪里?”
“南军大营。”声音自几步之外而来,低沉深厚,但很年轻。
“南军?会么南军?不就是叛军!”慕容乾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一旁的侍从按下。
“我父已在南昭称帝,封我为晟王,不过无甚差别,我还是带兵在外打打杀杀,开疆拓土。不像我两位幼弟好福气,有父皇,有母妃,不像我孤家寡人,是个没人疼的,大抵是希望我多打胜仗,但不要活得太久……”
“晟王,你又胡说,谁不想让你活太久了?”是个十分柔和动听的声音,是站在塌边的侍从说出的。
慕容乾觉得自己一定是伤得太重,饿得太久,五感失常了,是以看错,也听错了,只觉得吵得很,便说道:“我们又不熟,跟我抱怨这么多干什么?”
立在地中央的晟王一怔,然后说:“你,你这人,就是不熟才可以抱怨,难道我能找宫里的人去抱怨吗?再说,你!我救了你呀!谢,谢谢,你总会说一句吧?”
“大恩不言谢!”
晟王登时被怼得怔在原地。
“但,我,慕容乾一定会报答你的。”慕容乾吃力的说。
“罢了罢了,真是天下之大……算了,你的伤拖得有些久,怕要加重,让玉清好好帮你调治吧。”晟王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想一想,终究梗住了,于是拂袖而去。
塌边的玉清生得眉清目秀,白皙可人,一脸温婉笑意,身着普通内侍的服饰,身形中等瘦削,不是女子……哦,慕容乾明白了,原来是位公公——年轻的,懂医术的小公公。看样子,跟晟王的关系似乎十分亲近,这不禁让慕容乾有些头皮发麻,不知所措。
玉清一边给慕容乾换药一边说:“你一定对我很好奇,与其听旁人闲言碎语,不如我亲自说与你听。”
慕容乾一边被动的配合换药,一边继续保持着沉默,心想:你有胆子说,我还未必有胆子听。
只听玉清用轻柔的声音缓缓说道:“我本生于医家,亲族世代行医,日子也算安稳,不想一日,遭人陷害,全族死的死,逃的逃,我被捉住,本应必死,可晟王称看重我的医术,杀掉可惜,想保我一命,留在身边,只不过,只不过……”说到此处,玉清轻叹一声,“你懂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保命啊!”转而玉清又言,“不过,我命真是好啊,晟王对我如家人一般,可好呢!”
慕容乾一时羞得手足无措,连忙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然后,胡乱将袍子披裹在身上,面朝里,倒头要睡。
玉清起身,轻笑一声,起身挂好帐子,正欲离去,忽听一声“谢谢”从帐内传来。
第四章
入夜,晟王帐中。
“今天,你救的那个人,活得了吗?”晟王在喇喇地坐在塌边,似仍有几分怨气。
玉清身着柔软的白袍,拨着烛芯,轻笑一声说:“是你救的,哪里是我救的。”
“好了,好了。”晟王说,“你就说他还成不成吧?”
玉清说:“此人内功深厚,据我所知,颇有些才名,文韬武略,可堪大用,许能成为晟王助力。”然后,玉清笑道,“还有,他还跟你说‘谢谢’呢!”
“行了,那就好。”说着,晟王佯装不适,“哎哟,我的背好痛啊!”然后偷眼瞧向玉清。
玉清会意,笑说:“乖乖躺下,我来给你推拿。”
……
帐内烛影朦胧,帐外夜色深沉。
慕容乾在养病这几日,昏睡中似乎总能听到犬吠声,颇似自家的黑犬,但时有时无,顾不得许多,只能继续睡去。
一早,碳火将熄,帐中清冷,晟王仍在呼呼大睡,而影壁一侧的书案上,已在一人在默默书写着什么,微光映着玉似的面容,眼眸清亮,全神注视着满桌的纸张的残卷。这是玉清每天都要做的事,晟王由着他,从不干涉。曾问他是否需要请人帮忙,玉清也不用,只自己默默整理、抄录。这是他亲族给他唯一的遗赠,晟王帮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搜罗而来,这也是玉清能够忍辱含垢,尽力活下来的重要原由。但也不尽然,晟王没有趁人之危,欺侮他。晟王对他好,是真心的;他爱晟王,也应是真心的。
说到慕容乾,开始对玉清是有些瞧他不起的,但撞见几次他潜心著述的情景,对他又多了几分敬意。想到他和晟王的关系,那毕竟是人家的私事,还是少加揣度为好。
慕容乾休养这几日,晟王倒几乎第日都来看他,但每将都因言语不合,把晟王气得拂袖而去。但次日晟王还会再来,然后依然如故。倒底是晟王不耐败下阵来,说道:“我说慕容兄啊,我看你这伤应是好些了吧,要不你起来吧,我领你到帐外转转,如何?”
慕容乾小心的披衣坐起,不发一言,不善地看看晟王,心想:叛军营帐,看就看。但等他刚到帐外,还未适应耀眼的日光,便忽听一声犬吠,迅速地由远及近,向他而来,当大黑犬扑到他身上时,慕容乾惊喜万分,说:“你这畜牲,命还真大,竟然活到现在,还跟到这里来了!”
看着一人一狗亲昵的样子,晟王无耐地说:“没有这条大黑狗,我们是很难找到你的,他可是你的救命狗啊,善待人家,给人家养老送终啊。”晟王半开玩笑地一边说着一边摇着扇子。
此时,一军卒气喘吁吁地跑来,草草施过礼后,说:“原来这畜牧在这里……”
“慎言!”
“哦,是,晟王,小的错了,您是不知道,这狗找不到主人,起初是狂叫不止,还乱咬人。”
“咬到谁了?”
军卒摸摸头,说:“好像也没真到咬到什么人,不过在人群中蹿来蹿去,呲着牙,也怪吓人的,一个兄弟本想拿棍子敲死它,给大伙炖了吃了,却不想被一个和尚拦住了。那和尚好大的力气,抓着棍子的一头,那兄弟便动弹不得,那和尚劝他不可杀生,估计是打不过,那兄弟便放手了。谁知那和尚并未离开,而是俯身摸着那黑犬的头顶,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懂他念些什么,但那大狗,好像听得懂似的,乖乖的,安静了许多,虽后来在人丛中蹿来跑去,但也不再那么吓人了。”
晟王闻言,说:“军中怎么会混入和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军卒答道:“回军的路上遇到的。”
晟王想起前两日边境上有番小的战事,规模不大,伤亡还好,不甚惨重。
“我们路上遇到那和尚,和尚不仅制住了恶犬,还懂些医术,还时不时的诵经什么的,说是超度亡魂,为生者祈福。我们便自然将他留下了,看他这几日,还是老样子,治治病,诵诵经,吃得又不多,不像是奸细。”
“胡说,还不快把人栓我带来!”晟王怒道。军卒连忙称是,转身离去。转脸晟王脸上又现出天真可爱之色,问道:“请都一下,这位黑老大的名讳啊……”
慕容乾无语,心想:你就直接问这条狗叫什么名字不就行了。慕容乾一直以为自己就够没正经了,为此,曾挨了父亲不少责打,没想到这个晟王更没正经……一想到父亲……慕容乾轻叹一声,俯身摸着黑犬浓密柔黑的长毛道:“大将军,我比小到大,一直都它大将军。”
“很威武!”晟王说,“不过,我觉得这名子好像不得不改一改了。因为,你要做我的大将军,人家一喊‘大将军’,不知道是叫你还是叫狗哪?”
“那就叫小黑好了,还简单。”
“小……”晟王看看这黑家伙的大个头儿,然后一拍手,说:“好!就‘小黑’,小黑好啊!小……黑……”
汪汪——小黑冲晟王狠狠的大叫了两声,只震得他脊背发凉。
第五章
不一会儿,在晟王帐内,一个和尚被士兵带了进来,晟王端坐其位,玉清侍立身侧,慕容乾则坐在侧座上。只见那和尚认袍破旧,身量高大,但十分清瘦,五官端雅,慈祥安和,只是气色看上去不大好,显是饱尝了流浪饥饿之苦。旁人喝令他跪拜,那和尚却立而不跪,晟王也大度,说:“也罢,那就看坐吧。”侍丛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到他身后。谁知,那和尚也不坐下。就这样,那和尚,跪也不跪,坐了不坐,就那样端方的立在大堂中央,目光平静淡然。
“晟王不必客气,有什么事问贫僧,就请直说吧!”
于是晟王问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是。”
“不骗人?”
“出家人不打诳语。”
“你的名字。”
“释空。”
“释然的‘释’,空虚的‘空’吗?”
“四大皆空的‘空’。”
“行,你对。”晟王无耐道,“你应该不是奸细吧?”
“不是。”
“嗯。”晟王点头应声,然后又说,“那你在我营中逗留这么久,干什么?”
“我不想留,是佛让我留。”
“什么?”晟王刚想说,“甭给我胡说八道。”
只听释空继续淡然地说:“死者大多,伤者太多,需要超度,需要治疗。”
“哦,是这样啊。”晟王又问,“那你这是打算长住了,不走了?”
“不是。”
“那什么时候走?”
“今天。”
“?”
“本来要走,被您手下叫回了?”
“这么巧。”晟王语带嘲讽地说,“这回‘佛’允许你走了?”
谁知释对他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仍是淡淡地说:“小僧法力低微,无力普渡众生,已经尽力……”说着,直视着晟王,目光坚定,与方才略有不同,似有话要说,但难以出口似的。
慕容乾似乎看出些名堂,不得以插口道:“大师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晟王说,直说便是,你刚刚说过,出家人不打诳语。”
晟王正被释空盯得发毛,听慕容乾的话,连忙说:“是了是了,有话直说好了,不必有所顾虑。”略一思索又说,“不管你说什么,本王都赦你无罪……啊,然后安全放你离开。”
释空微侧眼看了皇慕容乾,见他方才出言颇为敬重,便也垂下目光,微施一礼道:“诸位近日,恐有血光之灾,还请多加珍重。”
说完飘然离去。
“血光之灾”四个字一出,晟王,甚至连慕容乾和玉清,都觉得失望无比,这里是军营、是前线,几乎每时每刻都有血光之灾,还用这个大和尚使出这么大的劲儿,神神秘秘地说。
于是,也没当回事,依例巡营之后,回帐休息。入夜,安宁,士兵轮岗值守,毫不松懈。
谁知丑寅交替之时,营帐之间的地面似有划线划动之声,好像忽然不知从哪来的几条蛇飞快的蹿过。
“是人吗?”有人问。
“看见人了吗?”也有人问。
“好像没有”
……
王帐内,晟王正拉着玉清的手安枕而眠,两人都睡得很沉,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已飘至床边。平都挥剑欲刺,忽被另一柄剑挡住。随着一声刺耳的金鸣之声,四下里顿时灯火通明。
晟王先是无奈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先是给玉清盖好被子——玉清甚至连睁眼看看的意思都没有,继续睡着。接着,晟王披衣而起,走到卧榻之下,来者早已被制服。看着身量娇小,扯掉面纱,果然是个女子,容貌称得上万里挑一。晟王一边绞着面纱,一边说:“真搞不懂,这世道是怎么了?这么漂亮的女人,不好好的嫁人生孩子,偏要出来打打杀杀的,真是可惜。可偏巧,我这人呢,对怜香惜玉这套呢,还不大懂,所以……”然后挥挥手,“带出去,杀了吧。”
慕容乾将剑抵住那女刺客的脖子,将她携于帐外,打算走远一点,再杀掉她。虽然他也不喜欢杀人,但这是晟王的命令,他既然已经在晟王帐下做事,便要听从命令。
走着走着,已近营地边缘,后面跟随的士兵也已落在几步之外,这大概应该是适合动手的地方了。
“慕容乾!”忽然,那女子叫出了慕容乾的名字,慕容乾一惊,心想,这女子怎么认得我,还没等慕容乾反应过来,那女子被反绑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脱,只见她一扬手,一阵浓香扑面而来……
第六章
等这们这位慕容大将军醒转过来时,晟王一张阴晴莫测的脸正盯着他。
“我是不是有些过于信任你了,那刺客不会是和你一伙的吧?”晟王说,“手下人说,她竟然叫出了你的名字。”
慕容乾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说:“我觉得她应该也能叫得出晟王您的名字。”
晟王,本名谢铭成,天下人尽皆知。
“唉,想我慕容乾在京都的时候,那也算是花名在外,认识我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能认得我,叫出我的名字,并不稀奇。”
“也是。”晟王点头称是,转而又故作神秘地说,“但这可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女刺客,你什么时候得罪这么不该得罪的人了?”
“晟王殿下,我从未见过她,至于她为什么认得我,我也不清楚。再说,她好像是来行刺您的,应该是您,应该好好想想,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一个主儿才是。”
“嘘……”晟王忙做无辜状,说,“小声小声,这个乱说不得,小心让我的玉清听了去。”
也不知晟王这种花痴之态到底有几分真假,慕容乾无耐的摇摇头,只能随他去了。
晟王点着脚,故意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走掉了,剩下慕容乾一人坐在榻上,脑中一时却静不下来,他将那女子刺伤,瞬间将其拿下,现在只是庆幸,没有将她一击致命。因为她竟然认得自己,那会不会对他家里的事,知道些什么?她今晚至此,到底来干什么?只是刺杀晟王?那她方才出剑似乎犹豫了些,该不会是找他慕容乾,结果却摸错了地方吧?所谓刺杀只虽临时起意?假设她的目标是自己,“那打我又是为了什么呢?”慕容乾觉得这件事疑点重重,远还没有结束。
至于晟王,大概对午夜刺杀这种事早已习以为常了,所以,丝毫不以为意,回到帐中,见玉清睡得正沉,他也便在自己这边,拉过被子,倒头便睡。
接下来的几天,倒也还算平静,边境偶有异动,都是小股做乱,瞬间平息。
除每日操练士兵,巡营检视,无甚大事,南昭皇帝不下令,晟王也不好轻举妄动。只能日日操练不绰,以备大战。虽不知是哪天,但大家都清楚,那不会是在远的事。但等待的时间实在无聊,晟王便以巡察前线地形为由,带上慕容乾和几十位亲随,出营打猎去了。
飞鹰走马,追花逐鹿,纵马驰骋间,倏忽然登上一处山坡,放眼望去,水山相连,青烟袅袅,似有人家。
晟王道:“慕容乾,你看,那就是北汉,我们终有一天会打回那里,你也就可以回家了。”
虽然,已经过去许多时日,但当时血淋淋的一幕一幕,仍时不时地出现在慕容乾的眼前,他闻言,只觉双眼模糊,险些掉下泪来,但眼圈已经红了。晟王见状,会意的拍拍他的肩膀,劝他不必难过。
坡下有一片竹林,常有鼠兔出没,肥美得很,不如打几只回去炖汤,也好给下属们开开荤。于是,乱箭齐发,有人射兔子,有人射豚鼠,有人射晟王,有人射慕容乾……
刺客又来了!
晟王和慕容乾都有箭伤,幸好还未伤及要害,但几下位随行已经倒下得差不多了,慕容乾一边用箭格挡着箭矢,一边护着晟王,且战且退,可是,又能退到哪里呢?眼看黑衣人越聚越多,紧紧向二人逼来,性命危在旦夕!
忽然,只听一阵风声从两人耳边掠过,竹林中忽地下起一阵雨来,再定睛一看,哪里是雨,分明是片片竹叶,纷纷扬扬扑面而来,再去看时,对面的黑衣人已然全部倒下。但是没有死,都在草丛中不住地扭动着,显然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竹叶片片落下,渐渐零星,待二人再抬头时,只用见一位灰袍和尚立在不远处,正向二人微施一礼——原来竟是释空!
释空缓步上前问:“还能走吗?”
慕容乾点点头,但显然晟王伤得更重,于是由释空背着晟王,引着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前行的慕容乾,缓缓离开这是非之地……
借着晦暗的月光,慕容乾瞧见前方不远处似有一间房屋,走近一看,原来只是一座颓败不堪的草屋,屋顶和木门显然是刚刚修补过的。慕容乾很谨慎地跟在释空身后,没有去冒然推门。释空了然,于是将背上的晟王稍挪一下,伸出手来,缓缓推开木门,屋内一片漆黑,而慕容乾眼前跟心里一样黑,不好意思承认怕,但说一点不怕也不是真的。
释空走到一面墙边,将晟王放在在上,稳稳地,一点也不滞涩。慕容乾也依样小心跟在后面——摸着墙,靠墙坐下。然后释空回转身来,敲打火石,转瞬便点燃桌上一截残蜡。烛光闪处,剑光亮起。慕容乾用未受伤的手臂拔剑指向释空——身边的那个人,那个女子——那女子也依样用剑指着他。两人四目圆睁,似要喷出火来,然而双方却都一言不发,动作也像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的定在了那里。
释空面色不改,依然沉静如水,只见他不疾不徐地打开慕容乾的手掌,把剑柄取出,将长剑置于桌上,又以袖遮手,从那女子手中将剑取出,也安然置于桌上。
“在我这里,请不要打架。各自安生休息。你们都有伤在身,莫要再逞强。”随即释空轻轻一推,两人便各自退回墙边,二人便不得不继续倚墙而坐,空有怨气,也无他法。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慕容乾似乎觉得空道已经解开,但看释空居中而坐,便也不敢造次。释容已为慕容乾和晟王看过伤,敷药包扎,看样子晟王是死不了了。刚开始慕容乾还奇怪,这破地方哪来的草药?不想,释空将竹篮里的什么心形草叶用石头辗碎,就那么敷在伤口上,谁想一会儿就不那么疼痛了。想必这是释空白日里在山中采撷的草药,为什么要去采药?当然是因为,这屋中,先来的那位客人。
静,屋里静得很,谁也不肯先张嘴说话。
“摘叶飞花,皆可伤人,高手啊,真人不露相啊!”那位一时死不了的,眼睛还没张开,嘴就先张开了。
“晟王,你没事了?”慕容乾问。
“没事儿,死不了了。”晟王懒洋洋地说,“多谢大师救命之恩。早知道你这么厉害,我就不应该放你走,就留在营中。”
“那你今天就真死了。”这话是那女子说的,“不过那也倒好,省去很多麻烦,真是可惜。”一边说着,一边轻摇其头。
她漂亮的小脑袋在昏暗的灯烛下,美得不似真人——长长的眉峰,长长的眼尾,挺翘的鼻梁,还有小而尖的下巴,棱角分明的红唇,还有深陷的眼窝,最要命的是那白如美玉的肌肤……
慕容乾疏下暗暗称奇,这么漂亮的美人,为什么要做杀手呢?其是暴殄天物!忽又想起晟王前几日对自己还没说完的那半句话——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左右打不起来,不如动动嘴皮子,于是慕容乾说:“敢问姑娘芳名?”释空闻言无耐的将双目微闭,轻叹一声。
见那女子并不答话,好生没有面子。慕容乾正要再说什么,却被晟王打断。只听晟王插口道:“姑娘一看便不是中原女子,你一定来自西域吧?”
那女子仍不答话。这回两个男人平手了,谁也甭笑谁。
谁知晟并不死心,继续坦然的说:“西域天阔地广,小国数百,不知姑娘来自哪座城邦?又为何千里迢迢,去国离家?”
西域自然没有数百小国,他这样说,是故意想让那女子开口。
那女子闻言,斜睨了晟王一眼,想必还记得他最后挥说的那句“杀了吧”。
“她还记着仇呢!”
“小心眼儿。”
“没办法,女人嘛。”
当然,以上几句话是晟王和慕容乾两人默默比口型说的,哪敢说出声,都还没活够呢。
谁知那女子忽然看向二人,二人立刻板住脸,脸上顿时一丝表情也无。如果目光能杀人……唉,幸好,不能。
那女子的目光随即转向释空,登时柔和了许多,轻声说:“大师。”
“嗯!”释空沉沉地应了声。
“我头痛。”那女子佯装抚额,却偷眼看向释空。
“头痛就睡吧,睡一觉,明早就好了。”于是,以袖遮手,在那女子头上某处轻点一下,那女子正待要说什么,便悄无声息地合上双眼,靠在墙边睡去了。
晟王和慕容乾见状,也不想自讨没趣,便老老实实地合眼休息了。释空吹熄了残烛,就在屋子中央的木桌旁,席地而坐,似老僧入定。夜里,其实并不安宁,破屋周围时有响动,还有禽兽的怪叫。这里不会不狼吧,又想这儿又不是草原,应该没有,那就是夜枭,这厮专爱半夜闹腾。鬼叫什么?这儿又没有耗子。
有时声响离得似乎近了,好像随时能破门而入,慕容乾吓得整个人哆嗦成一团,只觉全身汗毛倒竖,偷眼看释空时,只见昏暗中的释空好似一尊石像,纹丝不动,门外的响动似乎畏惧什么,摩挲一阵,便悄然离开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当看到第一缕晨光透过门缝射入,慕容乾第一个夺门而出,山中特有的清爽宁静,鸟叫声都那么动听,空气那个新鲜啊!慕容乾放肆地伸了一个懒腰。
“你就不怕从哪里忽然射来一去冷箭?”
话音未落,一柄立法凉的剑锋便抵在了慕容乾的咽喉。
话是晟王说的,剑却在那女子手中,晟王接着说:“你警惕性这么差,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一边说,一边摇着头,从慕容乾身边懒洋洋地、若无其事地走过几步。
慕容乾一脸无辜,正想说:请问姑娘,在下到底如何得罪你了?
还没问出口,释空便缓步上前,拨开女子手中的剑,取下来,从容的插入鞘中,然后交还到女子手上。接着又上前两步,对晟王说道:“军中有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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