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遗失的美好
快要过完的八月,清晨,莘熏被炎热逼醒。闭着眼睛摸了摸左边的枕头,是空的。翻了个身,继续睡觉。漫长的梦境,醒来时,橘黄色的阳光落在褐色木地板上,窗台上那盆仙人球开出黄色的小花朵。
拿出床头的遥控器,打开空调,双手置于脑后,瞳孔涣散,眼神迷茫。安静了一整天,空调的冷气让腹部微微不适,汗水却湿透了衣衫。
床头柜上有一碟冷掉的玫瑰花糕,倒了一壶热茶。补充能量后,身体回温。关掉空调,光着脚裹着毛毯坐在窗台上看窗外的黄昏,发呆。
年轻的老板娘推门而入,将一碟熟透的咸制毛豆放在茶几上。看了看她,叹了口气,出去了。
夏末时的老毛豆,黄色的豆荚,剥出来的毛豆色黄,颗粒大,形状圆。蒸熟后,拌入盐与辣椒面,置阴凉处密封发酵。
咸毛豆咸辣,带着一股淡淡的臭味。喜欢的人,说是香臭香臭的,不喜欢的人没法忍。莘熏是喜欢吃新鲜毛豆的,青绿绿的圆溜溜的豆子,剁一两个青椒碎,翻炒焖一焖,鼻尖冒汗。
秋阳绚烂的十月,天空在很远很高的地方。坐在湖边的石头墩子上,看蓝色的湖水在脚边微微漾动。夕阳在静谧的湖水里渲染离别,当暮色西沉的时候,湖边突然亮起了灯。有工作人员开始清场,莘熏淡然地看了看晃晃悠悠的倒影,红色的灯光,异常刺眼,眼睛酸涩,揉着眼睛离开。
在夜色中走进旅馆,年轻美丽的老板娘,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打开酒柜,拿出一瓶半个月前开封的青梅酒。温酒后,一碟坚果,沉默开喝。桌角上有一碟咸辣毛豆,散发着独有的臭味,莘熏看着碟子愣了许久,喝干酒杯,系上浅绿色丝绸长带,系成抽结,将那个浅绿色的酒瓶放回酒柜。
湖边临时搭了一座木长廊,术予库一袭红衣矗立风中,修长的身影在水中摇晃。莘熏隔着人群望了望那名男子怀中的新娘,一袭拖地红色长袍,长发束于红色发带之间,淡雅的妆容,秋风过,长发飞扬。
她花痴一样呆呆地盯着那对俊男靓女,那种美美的结婚照,她也想要照一套:“好美丫!我也想要。”
他是术予库呃,那个长大了的臭屁娃呃!好帅!要是能梦见他,梦里都会笑呢!
握了握手中那枚刻有名字的尾戒,拖着行李箱坐上了去往云岭的客运车。车子在黑暗中驶出市区,莘熏疲惫地看着窗外的夜景。打开头顶上的灯,从背包里拿出一本影集书,翻开精美的电影图册。看着看着,术予库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书里的每一页。晃了晃头,那张脸又消失了,她用冰凉的指尖,触摸画册里那张倔强而紧闭的嘴唇,嘴角微微下垂,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山谷里的记忆像泡入水中的玫瑰花,重新散发芳香。
“司机,停车!”
车子在黑暗中停下来,她拖着行李箱坐在路边等去市区的过路车。马路上的车呼啸而过,没有一辆停下来。
寒露过后的秋夜,带着丝丝寒气。在路边,发现了一辆锁在树下的自行车。搬起一块石头,将车锁砸开,她是真心想给他祝福喝他喜酒。
骑着单车,沿着昏暗的马路一路往回赶。
回到湖边的时候,已经半夜了。空无一人的湖边,只剩空旷的沙滩。术予库已经走了,她将行李箱扔在座椅里,蜷缩在椅子上疲倦入睡。那个木制长廊上依旧有粉红色的气球和来不及撤掉的花环,湖水微微荡漾,凉风微微掠过湖面。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那张光洁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术予库伸出修长的手一下下抚摸桒氩乌黑柔软的长发,她静静地睁开眼,看着窗台上那盆开着黄色花朵的仙人球,转过身与术予库相拥。
“莘熏小姐,您不能这样!8110那套公寓式客房已经有人入住,您不能这么鲁莽闯进去。”前台小姐一路拦着她,阻止她进入。
“赶车,忘了一些东西在里面,拿完我就走。”莘熏摇着着前台小姐的手,“小姐姐笑起来多漂亮,我给你满分评价,让我进去可以吗?真的落东西了。”
前台小姐被她逗乐了:“我偷偷开门,你偷偷进去。里面是对新人,不要出现打扰到才好。”
莘熏脱掉布鞋,穿着袜子轻轻地溜进客厅,找了一圈,没发现那盆仙人球。于是进入卧室,里面是空的,径直朝窗台走去,抱过那个白色描红的小花盆蹑手蹑脚地出门。
临走前,她不停地向前台小姐致谢。
前台小姐不好意思地笑笑,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纸盒:“8110那对新人留在这里的,我当是借花献佛了。”
莘熏笑了笑,接过那盒喜糖,匆匆离开。
术予库穿着浴袍擦着头发走入卧室,桒氩不在。他坐在窗边的藤椅里,端过茶壶,倒了一杯普洱。窗台上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定睛一看,有一枚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幽幽的光。起身拿过那枚尾戒,上面有一颗小小的钻石,戒环内面有一个名字,细细辨认,是篆体字,印章体:莘熏。
他握着那枚戒指,匆匆忙忙地开门,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四下张望。找到了前台,前台给他看了清晨的视频监控。视频里的人是莘熏,短发,清瘦了些,脸蛋尖细,略带稚气。
桒氩拎着一个纸袋子迎面走来:“术予库,怎么了?神色慌张的?”
“没什么,找前台定早餐。”他笑容自若地挽住桒氩,“今天想去哪里?带你去湖边餐厅喝早茶怎么样?”
“好呀!好怀念这里的茶点,顺道吃吃当地的鲜花羹。这里的花粉羹特别地道,我最馋这口了。”她用细嫩的手背轻触着绯红的脸颊,笑靥如花。
“洗个澡,换套衣服。”他将那枚戒指握在手心,揽着她的腰,推门而入。
静静地站在窗口,风中有灰色的鸽子盘旋。
莘熏坐在云岭市心理咨询与康复中心派过来的专车上,车上只有她一个人。她靠着车窗玻璃,沉沉入睡,睡着睡着,两滴亮晶晶的眼泪滑落脸庞,忽明忽暗的阳光在她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睡得颈椎发酸,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右手托着腮,靠在玻璃窗上,无名指上有一个淡淡的戒痕。掉落的那枚尾指并不合适,经常脱落,她便偷偷地戴在无名指上。
醒过来的时候,车子停在一户人家门口。司机已经下车了,她整理好头发和衣着,背着小背包下车。进了一家农舍,坐在门口的石墩子上跟一位年纪大的老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拉家常。
司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穿着黑白格子衫,蓝色牛仔裤,笑容明亮,温和沉寂。他从后厨出来,递给她一枚削过皮的雪莲果。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早上都没来得及喝水,怎么称呼啊,小伙子?”
“廿昔。”
“很奇怪的名字呃!”她停下吃水果的动作,紧锁着眉毛作思考状。
他摊开她的手心,用食指一笔一划地写了个廿字,写完后笑了笑。
“吃完水果还是觉得渴。”
廿昔打开客厅的冰箱,拿出一瓶橙汁,从饮水机里拿出一个卡通杯:“饮水机里没有水,只能喝果汁。”
莘熏接过他手中的卡通杯,喝着冰冻橙汁:“对了,我包里有糖果。我看你脸色比较差,可能是低血糖,午饭还没好,先吃糖果对付一下。”
第一次去医院查血型,父亲早早地叫醒她。她哭着闹着要吃包子,抹着眼泪跟着父亲进化验科。那间树林深处的小房间,门口有一个篮球场,有年轻的男孩在玩三人斗牛。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抽完血头发晕。穿着粉色护士裙的护士姐姐给她拿了一颗薄荷口味的硬糖,上好佳。她一直记得那种糖果,可以快速补充血糖。
廿昔拿着那个红色的纸盒子:“谁结婚吗?这么喜庆?”
“不知道,酒店前台给的。吃就是了,管谁结婚,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结婚,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还有卡片呢!上面有祝福语:雁南飞,归鸿雪爪印,意属佳人千千心。新娘:桒氩。新郎:术予库。”廿昔将卡片递给莘熏,剥开一枚巧克力糖,柔软丝滑。
莘熏斜眼扫了扫卡片,看着龙飞凤舞的签字,眼眶有些酸涩:他肯定不是我认识的术予库,他的字可丑了。那潜台词就是:肯定不是她认识的术予库,他才不可能随便和别的女孩子结婚呢!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呃,要不也吃一颗?挺甜的,吃完能量满满。”
“我喜欢吃软糖。”她夺过他手中的糖果盒,将所有的巧克力挑了出来,“你吃巧克力好了。”说完剥开一颗酸奶球,QQ弹弹,酸酸甜甜,有发酵后的酸奶味儿,淡淡的。
“我也爱吃酸奶球,巧克力太腻了,吃着吃着还带着一丝苦味儿。”
“无聊!全给你好了!”她将那个心形红色纸盒子放在饭桌上,进厨房了。
不久莘熏端着两个托盘出来,将饭食放在餐台上:“你喜欢喝鸡汤还是蔬菜汤?”
“我不喝汤。”
“喝些鸡汤好了,山里的散养鸡,很甜的。”
“一起喝呗!”
“嗯!”她将汤分成两份,将酸酢鱼扒在米饭上,“我喜欢吃辣。”
廿昔给她碗里放了一块酸酢肉:“尝尝看!”
“我不敢吃,酸的。”
“有问题吗?”
“没……没……我只是想起了《水浒传》里头那些黑店,有些害怕。”
“怕什么?”
“他们说,人肉吃起来是酸的。”
“呸呸呸!你吓我!”
“哈哈哈哈!吓到了吧?”莘熏将筷子伸向廿昔的肉盘子,“我吃过酸酢肉的,懂吃的。”
廿昔突然定定地看着她:“你长得可真像我一个故人。”
“哪里像?”
“吃饭的时候,遇到不喜欢吃的食物会边吃边噘嘴,都可以挂油瓶了。”
“你恋人?”
“我妹妹。一年前,泥石流冲走了。”
她咬着筷子:“好悲伤。”
“你吃不吃牛肉?”他不想看她一脸难过的时候,咬筷子时噘着嘴还不自知的样子,将一小碟卤煮五香牛肉推了过去。
“我什么都能吃,也什么都吃过。”咬开一整颗红色小米椒,辣椒素直接刺激味蕾。
“你爱不爱吃牛肉?”
莘熏看了看那个碟子:“生辣椒我也会吃,直接咬着吃。我只吃对我身体好的,也就是吃那些我身体能够承受得了的食物。你是男生,可以吃些牛肉的。”
“我不吃,牛肉过敏。”
“对不起,事先不知道,要不然不点。”她夹了一片牛肉,“我一到夏天喜欢蹬被子,一蹬被子腿就抽筋。我母亲会特意买牛腱子肉,卤上四个小时,吃下去就不抽筋了。”
“你母亲对你真好!”
“从前抽筋,只能半夜嗷嗷叫,痛得鬼哭狼嚎。后来,母亲会给我炖猪蹄筋,效果也很好。”
“你为什么孤身来这里?”
她指了指头部:“出过意外,有些人和事都不记得。只是,这里的事,很清晰。”
“你记得你母亲的样子吗?”
“梦里依稀见过。”
“你多大?”
“不知道,你看我多大?”
“像个小妹妹。”
“喝不喝酒?”她起身去冰箱里拿冰块,打开一瓶谷物酒倒入广口杯,加入半杯雪碧,加入冰块,“我喜欢喝,喝醉了睡得着。”
“饭后要开车的。白酒加饮料,不容易醉吗?”
她一饮而尽,杯子里只剩冰块:“白酒太苦,加雪碧甜一点。有点上头,上车睡去了。”
知道术予库结婚了,莘熏很开心。坐在车上,抱着糖果盒“嘎嘣嘎嘣”地吃个欢快,乐不思薯。托着腮,望着车窗外的浮云,连云都是他的形状。不出半个小时,连他小孩的样貌和名字都花痴般地想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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