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冬日山谷
略带寒意的深秋,午后三点的阳光变得稀薄。路边落光树叶的法国梧桐,光秃秃的枝桠上偶尔能看到一两只麻雀跳动。
“咅更,放我下来。我渴,你去给我买瓶水。”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半眯着眼睛挣扎着要下来。
咅更将她放在街边的长椅里,起身朝街边的饮品店走去。
“请问,您需要喝点什么?”饮品店的小姐姐一脸微笑地看着他。
“一杯热的珍珠奶茶。”
“请稍等!”
咅更愣愣地看着那个空掉的座椅,一只灰色的鸽子站在椅背上,静静地望着他。一时之间,他失神地站了几分钟。回过神后,才明白,莘熏是真的走了。
莘熏站在巷弄口,静静地看着他,转身走进一条深幽的小巷。阳光在身后沸腾,越走越暗,最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浸泡在一个废弃的游泳池里,手脚被束缚,无法动弹。冰冷的水浸湿衣服,身体也开始变得冰冷。四周一片漆黑,冷得全身颤抖牙齿打颤。
“这是……哪里……?有没有……人……人啊?”喊着喊着,全身的寒冷更加明显。那种浸透骨髓的寒意,仿佛在雨水中行走了几个小时,全身冰凉,失去知觉,最后昏死过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这座荒野中的旧寓所,莘熏睁开了眼睛。整个人在水中晃晃悠悠,额头发热,冒着热汗。
门“吱呀”一声开了,强烈的光感让她闭上了眼睛。眼睛被蒙上,她被拖出了游泳池,明显感觉被套进一个袋子,扎紧袋口,被扛上了肩。她想动弹,已经没有力气。想大声喊叫,却声音嘶哑。
黑色的布袋沿着陡峭的山坡滚落,不停地翻滚,里面的人渐渐失去知觉……
阳光冲破山谷间的浓雾,洒落在清亮亮的谷底河水上,流水潺潺。河边的灌木丛里,黄色的野菊花攀爬蔓延。繁忙的蜜蜂,小小个头,“嗡嗡”地采着花蜜。青绿色的竹叶飘落,漂在水面上,渐渐沉入河底。远处的矮墙上,公鸡扯着嗓子鸣叫,这个谷底的小山村,安静,祥和。
莘熏住在一个竹寮里,静静地躺在一张软榻里昏睡。身子下垫着一张羊皮褥子,身上盖着羊绒被,全身暖洋洋的。
梦里的自己仿佛在深海沉睡,冰凉的海水随着海藻缓缓流动。睁开眼,微弱的阳光透过海水,留下淡淡的光圈。张开嘴,海水灌了进来,又咸又涩。微微的光亮中,蓝色的海豚游了过来,发出尖锐而悠长的鸣叫。那叫声,仿佛风穿过一条狭长而幽暗的小巷。当后脑勺剧烈的疼痛感传来,她茫然地睁开了眼。
阳光透过窗照在竹制茶几上,窗台上摆放了两盆兰草,其中一株开出粉红色的花,四周一片宁静。
掀开被子,光着脚丫踩在冰凉的竹地板上。拎起茶壶往茶杯里倒了一杯茶,坐在竹椅里喝着。倦了便走出屋子,趴在走廊里的栏杆上看远处的青山。竹寮下流水汤汤,偶尔还能够听到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清脆,迅疾,发出寂寞的吞吐声。
屋主是个年近古稀的老奶奶,她叫来了村里的土医给莘熏诊病。他给她把脉,检查了伤口。当天便上山给她采来了新鲜的草药,在石臼中捣碎,敷在伤口上,用纱布包扎。昏迷中的莘熏,感觉火辣辣的伤口在药汁的浸染下,冰冰凉凉,十分舒适。热度慢慢降了下来,安宁地睡了过去。
吃食很简单:清清亮亮的稀饭,稀薄透明到可以看到自己那张清瘦的脸;两块鲜花糕;一小碗不知名的糊糊,味道清甜,有一股淡淡的炒熟但不知名种子的清香;一杯竹叶茶,清冽甘甜。这是一天的吃食,早上送过来,晚上收回去。有时候,她会吃一两口鲜花糕,喝半盏清茶。大多数时候,食物都是原封不动地端回去,第二天又送过来新鲜的。
半个月后,已入初冬。天气越发寒冷,她安静地蜷缩在软榻上,静静地听着窗外的寒风刮过竹林,竹叶窸窸窣窣地飘落。床头放着一个香炉,飘起淡淡的青烟,空气中有淡淡的艾草香。老奶奶说竹寮里湿气重,燃点艾草,对恢复伤口更佳。
当谷底迎来冬天的第一场小雪,莘熏感觉浑身渐渐充满了能量,脸也开始变得红润。半夜醒来,雪花安静地飘落,室内的火盆“噼噼啪啪”地燃起蓝色的火焰。屋梁上一只长尾鼠迈着优雅的步子,不急不缓地在梁上爬过,鼠头鼠脑的样子,十分可爱。她静静地看着那只老鼠消失在黑暗里,第一次觉得,这个孤单而安静的世界,身边有一只老鼠陪伴也能让人莫名地快乐。
茶几上开始出现坚果、瓜果和糖果,黑暗中醒来,会吃一颗雪莲果。雪莲果水分充足,淡淡的甜味,十分解渴。老鼠依旧在屋顶闹腾,她会爬上木梯,将糖果放在房梁上。老鼠会在半夜出来,窸窸窣窣地咬着糖纸。她悠然转醒,打开灯,看那只母鼠叼着一颗糖果落荒而逃。
一个月后,老奶奶在室内放了一个木桶,桶里装了半桶水。不久,便有刚出生的死老鼠飘在水面上。老奶奶用铁钳将老鼠夹在簸箕里,挖个坑埋在树下。之后,那只母鼠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几场大雪后,天气阴晴雨变化,迎来了莘熏在谷底的第一个新年。她穿上了当地姑娘流行的直筒裙,绣花衣裳,戴上了精致的头饰,安静地坐在燃着火盆的屋内。
老奶奶也盛装打扮,戴上了平时舍不得戴的头饰,平时都是用一块青布包头。
清晨她便烧了一锅热水,带莘熏去浴室洗澡。木桶里放满了热水,有发膏和体膏,一篮子新鲜采摘的玫瑰花瓣,一小把薄荷叶。她说,在山里过年,都要洗干净身子,祛祛一整年的晦气。
阳光不错,洗过澡后,她坐在竹寮的走廊里晒头发。一整天,老奶奶都在厨房忙碌。她三番五次地跑进去想帮忙,都被她笑着打发出来了。
“你身子不好,到外头歇着。厨房里烟熏火燎的,炝着可不好。”她笑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加深,像日落前远处青山层层叠叠的轮廓线条,温柔慈祥。
日落时分,山村开始亮灯。稀稀拉拉的灯火,像夏日夜晚山间点点萤火,清冷,却能让人内心温暖。
天渐渐黑了,室内重新燃起了炭火。老奶奶将茶几搬到了屋子中央,将吃食端了上来。茶几上多了平时吃不上的肉食——一个烤羊腿;一盘清蒸腊味——腊咸鱼,腊肠,腊肉;当地特制的玫瑰火腿馅饼,口味跟中秋月饼差不多,不过是咸口;一壶米酒,两个酒杯;平时莘熏老唠叨着要吃竹筒饭,老奶奶特别做了两筒;新鲜宰杀的土鸡,用香料腌制后做成竹筒鸡。
莘熏拿起小刀,捏着羊腿,将羊腿肉切片,一片片码在盘子里。微笑地端到老奶奶面前,她笑了笑,吃了一块,招呼着莘熏多吃些。老奶奶年纪大,不愿搬出去,孩子都在另一个繁华些的村子生活。他们早早便将过年置办的年货送了过来,老奶奶也不留他们,他们在这里转悠了几圈便回去了,只剩莘熏陪着老奶奶了。
夜晚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炭火燃尽,屋内开始变得寒冷。裹了裹被子,依旧觉得冷。脑海里一直闪现一张干净的脸,若即若离,既熟悉又陌生。有时候,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仿佛是靴子里进了一只山蚁,它缓缓地爬行,很痒,突然又狠狠地咬你一口,疼痛难忍,你却无法抓住它。想着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哭哭笑笑,最后挂着泪珠疲倦地睡了过去。无论如何爱他,咅更都不可能再属于她了。
第二天依旧天气晴朗,她卸下了银饰,素颜穿着平常的衣服。拎着木筒,从河里打水,浇灌走廊上的花草。上午在竹寮里睡觉,晒太阳。午后跟着老奶奶学当地刺绣,简单的花叶图,看不懂却神秘又美丽的纹理花样,这一切都让她惊奇。
依旧吃着鲜花糕,喝着竹叶茶。每天平凡又忙碌,看似简单的生活,却又十分充实有趣。每天疲倦地入睡,充沛地醒来,没有多余的想法,或许这也是幸运的。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