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告别
昔宁城的秋夜，十分寒凉，莘熏开着那辆破旧的保时捷离开。
回到雁栖浦，“钻石人间”依旧灯火璀璨，找了个空车位停车，靠着车门，抽了一根烟。一身黑色紧身服，一顶黑色帆布帽，踩灭烟头，从酒店后门进入。
九楼秋菊厅，一场盛大的婚礼宴正在热闹地进行。东南角，闪过一个黑影。莘熏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喝了一半，匆匆离开。
当恪米站在那张空无一人的餐桌边时，有些惊讶。桌面上有用心形巧克力摆放了一个心形的图案，中间有一颗用红酒冲成的五角星。桌角是一个白玉瓷的小口花瓶，里面插了一支红玫瑰。
恪米朝四处望了望，在热闹的人群里寻找莘熏。那个五角星，一定是莘熏做的，她一定来过。他没有给请柬，可终究，她还是来了。
找了一圈，一无所获，重新来到那张桌前，望着那颗五角星发愣。
恪米第一次见莘熏，是在山间的一家寺庙，很多善男信女在餐厅用餐，她端着托盘四处找座位，最后坐在他对面。
她微笑着不说话，安静地吃饭。离开前，她打开牙签盒，拿出五根牙签，从中间折断，摆放整齐，恪米愣愣地看着她摆弄那五根折断而又相连的牙签，看着那双细嫩的小手，有些恍惚。
最后她端起水杯，用水将牙签冲成一颗五角星。
他惊奇地看着那汪水和那逐渐成型的五角星，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颗五角星送给你，我祝你幸福！”说完，她端起托盘，消失在热闹的人群里。
如今，那颗鲜红的五角星，还有那朵鲜艳的红玫瑰，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那个像风一样出现又消失的莘熏，跟他已经彻底没有了关系。而那句祝福，仿佛吹过水面的风在他的耳边回旋，依稀听见她在微笑着说:“我祝你幸福！”
莘熏一个人站在天台上，孤寂地望着天空，大脑一片空白。一地的啤酒瓶和易拉罐，她捏了捏手中的易拉罐，微微带着醉意。夜空中突然升起了烟花，烟火在夜空里璀璨地绽放。喝了一口酒，眼睛有些酸涩。扔掉易拉罐，站在电梯旁等下楼的电梯。
一楼的停车广场上停满了车，灯火璀璨。莘熏压了压帽檐，在浓郁的夜色中，黑色能够将自己很好地隐藏，也包括那颗因爱他而伤痕累累的心。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看婚车驶离，如释重负。
开车行驶在无人的街道，手中的烟已经燃尽，红色的火星蔓延到食指上，却感觉不到痛。跟着婚车队走了将近两条街，在最后一个路口左拐，走了另外一条路。
车开到尽头，已经没有路了。停车，下车在路边找到了一家小酒馆。酒馆里灯光昏暗，门面很矮小。她弯着腰掀开厚重的门帘走了进去，对面是一个小吧台，吧台后站着一个年轻的服务生。
调酒师微笑着看着她:“请问你需要喝什么酒？”
“初恋。”
“我看，这杯酒不适合你。”
“那你看着上！”
她找了个角落，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调酒师静静地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一面湖，澄澈通明，星光寂寥，沉静安宁。
他往调酒器里加了15毫升桃花酿，15毫升江南女儿红，15毫升桃子酒，最后倒入30毫升水蜜桃汁。倒入摇酒罐，右手单摇。浅口杯，泡沫微漾。
莘熏静静地看着那杯粉红色的调酒，一脸迷惑的看着那个年轻的调酒师。
“初恋？”
“告别初恋。”
“谢谢！”说完一口饮尽。
兜兜转转的命运，让该消失的消失。如水的初痕在水面消失，桃花飘落，恍若初次见面的模样。初恋消失，恍若初恋，只是那张脸在水中一晃，岁月暗换。
喝醉了的莘熏泪流满面地点开通讯器，打开相册，点开恪米的照片，一张张浏览，一张张删除。眼神定格在初见彼此的照片:他骑在一头大象上，她骑在一头小象上。傣族的泼水节，她被他泼了一身又一身。有多爱，泼得就有多狠。最后她撂狠话:“你给我记着，你泼在我身上的水，我终究会烧开了还给你！”他有些惊骇地看着那个小小个子的她，将手中的盆放在她手中:“泼吧！想怎么泼就怎么泼！”
“烧开了请你喝茶。”她笑了笑，推着他离开泼水池。
按下删除键，对话框显示“确定”和“取消”，昏着脑袋无法思考，最后按了返回键。将照片拉入锁定区，密码是他的生日。
如果有一天我忘记了你的生日，那张照片将在我的世界里消失。
凌晨三点，莘熏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地走出酒馆。打开车门，调节好座椅在车内睡觉。手机响了很久，她依旧沉睡。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正在下雨，雨水落在玻璃窗上，水滴形成蚯蚓状向下蔓延。手机响起来了，是恪米。
她多少有些难过，却还故作潇洒地按下接听键:“你还好吧？”
“你昨天来过？”他握着电话，脸带微笑。
“没什么，只想给祝福。”
“你在哪儿？”
“你管我在哪呢！”
“我想你。”
“哦？”她有些不可思议，"你会想我？就算山崩地裂河水干，你也不会想我。就知道贫！"
"一宿没睡，又得补眠。"
"得了！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就炫吧你！"
回到家，莘熏一把将在被窝里熟睡的凯里拎了出来，带她去“江南水乡”喝早茶。
灰蒙蒙的天空，门口的红灯笼在空寂的秋风中摇晃，像一道嗜血的残阳。她静静地托腮，望着依旧热闹的街头，心乱如麻。
凯里呆呆地望着莘熏，黑白分明的眼眸“咕碌碌”地转了一圈:“莘姐姐，你在想什么？”
她回过神笑了笑，低头沉默，许久才开口:“有些事，想也没用。”
“你确定你没事？什么都写在脸上，真是死鸭子嘴硬。”凯里将皇菊茶推了过来，“下下火，再吃点甜食，心情就好些了。”
“你想不想回家？”
凯里想了想: “我不想回家，也不想离开。这里多好，留下来好吗？”
“真是个小顽固。”
凯里双手撑着额头，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逃避，我会一直陪着你。”
时光荏苒，当初那个无忧少年和那个烂漫少女，在时光隧道里越走越远，光在身后将身影拉得越来越长，重合又分开，最后消失在黑夜里。
在氤氲的光圈里，时光仿佛电影里的片段，一帧帧后退，退回那个阳光绚烂的夏季:晴朗的五月，油桐在夏风里静静飘落。莘熏沿着狭窄的林间小道，静静漫步，油桐飘落如雪。站在树下，抬头仰望满树芳华。少年静静地靠在树下，闭目沉睡。
睁开眼，满目阳光。
莘熏静静地看着他:长睫毛，小眼睛，单眼皮，眼神清澈，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洁白而细碎的牙齿，一脸干净。
“咅更，我喜欢你的睫毛。”
“嗯？”他抬头，眼神闪烁。
“小时候你肯定是个爱哭鬼。”
“嗯？”
“爱哭鬼睫毛才会很长。”她伸出手扯了扯他的睫毛，最后用手蒙住他的眼睛，浅吻额头。
两个人静静站立，沉默许久。
“咅更。”
“嗯？”
“我喜欢你。”
他睁开眼，静静地看着莘熏。她抬头看着飘落的油桐，安静地闭目，一朵油桐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仿佛蝉翼般透明，微微颤动。
“早餐，你喜欢吃什么？”
“豆浆油条。”
“我不喜欢你喜欢我。”
“嗯？”
“我只吃牛排，三分熟。”
“以后，不会了。”她低头沉默，“还有，谢谢你。”
抬头微笑，转身恋恋不舍地回了回头，最后快步离开。
那年午后，一个人走过长长的街，在街角吃着橘子等奶茶，橘衣脉络清晰，橘肉饱满多汁。在昔宁，有一家名为“柠檬之家”的酒吧，那里能喝到这座城市最甜的酒。
推门而入，坐在吧台边点了一杯橘子酒。吧台对面的空白墙壁上挂着一把吉他，落满了灰尘。
她一口口地喝干酒杯:“再来一杯。”
年轻的服务生看了她一眼，拿了一颗柠檬切半，手动榨汁。打开冰箱，舀出两大勺柠檬茶，兑入柠檬汁，加入一勺蜂蜜和冰块。青柠切片，点缀，吸管打结，插入杯中。
“试试看！”
“我想喝酒。”
“来‘柠檬之家’，怎能不试试这款经典饮料。”
咬着吸管，喝了一口，酸涩中带着淡淡的甜，仿佛行走在西亚柠檬花开的果园，阳光像水花在耳边微漾。而微微泛凉的秋日清晨，熟透的柠檬散发着浓郁的果香，风一吹，随即掉落枝头。
点了一份酸奶，一盘咖喱土豆鸡，一碗米饭。服务生微笑着上菜，最后上了一杯橘子酒。她表示十分迷惑，看着那杯会让人不知不觉迷醉的果酒，内心并没有欢喜。
如今的她，依旧点橘子酒，依旧吃土豆咖喱鸡。用餐后，趴在餐桌上熟睡，阳光浅浅的照在桌面上。咅更站在窗口，许久许久，走了进来，将她放在背上，背着她走过长长的街。
“你带我去哪里？”
“回家。”
“我没有家。”
“我带你回家。”
她静静地闭上眼睛熟睡，怎么也清醒不了。街边的梧桐叶飘落一地，秋风起，飘飘洒洒，像一颗颗孤苦无依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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