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下班之前的这段时光,太阳斜斜的,光焰钝下来,性急的人已经提前走了,办公室里只有我一个人。茶水已经喝淡,茶叶静卧杯底。这时候,我会觉得盆里的花只是开给我看的,静寂的空气也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走廊里没有人声,隔壁也没有人走动,独守一个房间像掌管一个国度。如果门外下雨,此刻听到的只有雨声,是一个人的雨声。如果窗外刮风,此刻也是一个人立在窗边,看风轻拂路人的面颊与发鬓,吹拂人们的胸襟。这样的时光,没有入侵者,像一条奔腾的大河走到了宽广的下游,泥沙慢慢沉淀,河水开始澄澈透明,不起波澜。
时光是自己的,不被占用,不被打扰。平时一定要做的事情,一定要处理的公文,现在都可以不理,独坐黄昏里,看庭中一棵玉兰花在风中洋洋洒洒地盛开。一个人,一树花,同在这寂然的光阴里,默然相对,像时光的一处留白。
没有电话的嘈杂,也没有公家人来来往往,只有空调机产生的水滴声悠悠长长地传来,清音远扬,黄昏似乎被这水滴声拉得也悠悠长长。一个人,无所羁绊,无所顾盼,让心底的那份宁静蔓延,又蔓延……
一杯清茶放在桌边,借着满世界的宁静,可以做些私活,或者码字,或者捧一本自己喜欢的散文,从字里行间获得那种特别的轻松和愉悦。什么都可以想,什么也可以不想,就是坐在那里挥霍时光,像农妇把怀里的谷子一把一把地撒在地上,一部分被芦花鸡啄食,一部分在土里发了芽。
一路匆匆,少年时忙求学,青年时忙恋爱结婚,中年时忙着应付一家老小的衣食和追求名利光环……时光就这样被我贪婪地填了又填,塞了又塞。就像笨拙的画者,一落笔,就心急,总是画得太满,太密。其实,人需要有一段只属于自己的时光,在喧嚣之后留给自己一座沉静的岛屿,在盛放之后留给自己一朵悄然绽放的闲花,在跋涉大半生的光阴与坎坷之后留给自己一片闲云和闲山水。
忽一日,一位受我尊敬的老领导退休了,仿佛清风里的杨柳,洒然回家。再也不用朝九晚五地奔忙了,再也不用去看各色人等的面孔了,回家做自己。他可以开着车,带上新换的70后,带上长枪短炮,徜徉在青山绿水之间,细品“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走累了,停下来息息,看夕阳西下……
余下的时光,归属他自己。曾经的他也如我,在国企当差,现在,他准时撤退,留下一截好时光,尽情的享受生活,小心翼翼地关照自己的身体,尽量给自己温暖,尽量让自己悠悠地过,尽量让自己的天空清新明朗。满是美好憧憬,仿佛已是人生赢家,上上网,听听音乐,欣赏美文,或书案前码砌自己想要的精彩,编排他的《老骥伏枥游记》……
我原本属于很“宅”的那种,从小就喜欢宁静,若是不考虑谋生的因素,我是更愿生活在乡村的,可世事难料,身不由己,乡野毕竟非我凡夫俗子的福份,更多的是面对家庭和俗世,半推半就地了城。但是,工作之余,我会身不由已地去找寻可以隐遁的时空。沿着城市或乡村绿荫小路,乘着双轮“宝马”悠悠骑行,漫无目的地看着、想着,只有在这时候,我才感觉已从喧嚣中脱身,从都市中隐退,回到心灵的后院。?
为了生存,很多的时候,我要做不想做的事,要说讨厌说的话。必须压抑自己的小情绪,总想着:熬过去!不断地面对各色人等,上司、客户、专家、官员……会议、面谈、会客、约淡……各式各样的聚会、论坛,领导端坐中间,威严,端庄,气派,脸上所表露出来的笑容都是虚假、阴险或奸诈的,让我感受一种沉重的阴气,无时不透出种种商业谋划与猎杀的气息。
下班了,该处理的公务己经处理,它被否决或通过,都已与我无关。我像一位老农,到了秋天,只遥看大地秋色,看着年轻人去收割,我在田野之外。
想起少年时上学路过的深秋田野。那时,稻子收过,田野一派空旷,三三两两的麻雀放低翅膀,在杂草间寻觅遗落在地上的稻谷。那些麻雀们,再也不用像小偷,它们已经可以从容悠然地啄食那些谷粒。剩下的稻子是它们的,剩下的田野是他们的,剩下的天空也是它们的。没有人来吆喝着驱赶,连稻草人也都放倒在田沟里歇息去了。
还记得,最美的是下雪之后的田野,广袤,平坦,洁白,连麻雀也不来了。那时,我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雪,看着田野安然在白雪之下,我的脚步总不忍心去冒犯打扰。那时候,田野就是只属于田野自己的,无边的寂静,无上的庄严。
在一天的黄昏,在一年的初冬,在一生的垂暮之前,要有一段时光,可以屏退所有的来客,关起门来,取悦一回自己。只取悦自己。在清浅的落寞中,把自己放牧成独一无二的皇帝,不思朝政。
该作品已于2020年5月12日在网站公众号“古榕树下原创文学网站”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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