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在他的面前,哭花了妆容,黯然神伤地说:“陈云峰,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我可以抱一下你吗?从今往后,我们永不相见!”
她曾经像鸟儿一样雀跃地站在他面前,欢天喜地地对他说:“陈哥,你笑起来真好看,你说话的声音真好听!”
她在他的面前,惊慌过,欢喜过,含羞过,撒娇过,霸道过,这个此生,能让她 如此酣畅淋漓表露情感的男人,却只是她生命中惊鸿刹那的过客。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依旧生活在有他的幻觉里。早上睁开惺忪的睡眼,就去看手机里是否有他深夜的问候,她了解陈云峰,经常应酬到很晚,酒醉而归,和她说一些云里雾里的酒话。夏日的晚霞依旧美出天际,她经常会在傍晚时分,一个人踱着细碎的步子,拖着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在宽阔的江畔大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眯着眼看天边絮状的云朵,却视而不见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在她的心里,眼中满满的都是同一个人。——就这样散漫地走着,迎着落日的余晖,那光亮从耀目变成黯淡,没有想做的是,只有想见却不能再见的人,天空块状的云朵像极了她破碎的,却无处言说的心事。原来她是那么地害怕孤独,却总是被孤独重重包裹。为什么一腔柔情,却留不住渐行渐远的人。
每天她拼命三娘般地拜访,不断地和形形色色的人交流周旋。然后,在夜色阑珊时,面带或黯淡或忧戚的倦容,拖着沉重的双腿,在灯火通明的饭庄前如影子般飘过。有好几次,她都不由自主地走到那家有樱花树的餐馆,静静地一个人坐在曾经的老地方,点一锅鲜美的涮鱼,来一瓶“勇闯天涯”的啤酒,透过升腾的热气,她再也看不到对面的陈云峰,一张嬉笑颜开的脸。
店里那棵灿若云霞的樱花树,是否已经蒙满灰尘,是否也有深情的人儿,把热烈期盼,写成红笺小字,高高挂在枝头。那个浓妆艳抹,体态丰满的小姑娘,也看不见了,也许是嫁人了吧。新来的小丫头,模样憨憨的,操着淳朴的乡音说:“这位大姐,您几位?还要点什么?”江月白有些痴痴地看着她,愣了半天,然后幽幽地说:“我,一个人,再给我一个杯子。”
江月白把另一个杯子放到了对面,也倒满了啤酒。橙黄的液体,沿着光滑的玻璃杯,缓缓地上升,细小的白色泡沫层层堆积,然后在一点点无声地破碎。她望着酒杯,回想着陈云峰不动声色地喝着啤酒,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嘴角轻挑地上扬,泛起一丝狡黠的痞笑。她曾在他那半明半眛的笑意中,沉沦至今,柔情深陷。雪白的鱼肉在锅里翻滚着,她夹起一块放在盘子里,蘸上调料,原本多姿多味的蘸料,却让她吃出了五味杂陈的滋味。她连忙又去大口地喝啤酒,啤酒又似乎苦涩得更加难以下咽。这时,她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林美静打来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暗疗情伤,犹如失联一般,已经拒接了好几次她的电话,她害怕林会问一些关于她和陈云峰的事情,她害怕自己再提到那个名字时,会情不自禁地泪如雨下。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沉默的,除了枯燥的保险条款,和为客户描绘未来有尊严的养老生活外,似乎与任何人都无话可说,曾经那些直抵内心深处最柔软的情感,已经冰冷成坚硬的石头,如鲠在喉,却再也说不出口。
时间过得真快呀,从初春到芒种,从谷雨到夏至,仿佛是俯仰之间的光景。时间真的能淡化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怀念吗?从刻骨铭心到不悲不喜,从满心眷恋到心空如井。曾经在过去的无数个夜晚,江月白独对大落地窗外,若隐若现的星辰,不停地问询:“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恨。也许许我们之间的缘分就是那么浅吧,浅到只能相忘于江湖,浅到在一个城市里,却感受不到彼此的呼吸,浅到甚至连一场轰轰烈烈的告别都没有。我们到此为止吧,水阔鱼沉,再无瓜葛。
日出日落,辗转经年,时间如沙漏,终会漏掉无数个烟熏火燎的晨昏。每个人内心深处都会幽居着一个刻骨铭心的人,不联系,不打扰,不问侯,他依然被封印于旧时的烟尘里,即使模糊了容颜,即使隐匿了声息。
一年以后,江月白就职于另一家同业公司,她喜欢这里带着隔断的办公区,纯白质地的桌子,带靠背的皮质转椅,每次伏案疲倦时,她都会把头靠在柔软的椅背上,闭幕眼神。她终于不用再风尘卜卜地四处奔波寻找客户了。之前大量的拜访,让她积累了上千个客户,而她现在的身份已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保险营销员,而是综合金融经理及风险规划师。她和她的小伙伴们还会组织一些丰富多彩的客养活动,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帮助客户解决未来的风险问题。
夏末秋初,秋光正好。早晨六点,江月白被闹钟叫醒,她猛地从床上窜起来,顶着一头杂草丛生的凌乱短发,眯起惺忪的睡眼,走到大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风轻云淡的天空,又是明媚的一天。这一天是周四,上午九点,公司安排客户到方华健康管理中心 做体检。今天的客户,是一对夫妻,对于江月白来说很重要,是她开门红重点客户。她现在比以前更加注重自己在客户面前的形象了,简单吃了些早饭,她就扎进洗手间,刷牙,洗头,吹干,定型,用水晶的洗面奶,洁面,然后涂上凝白的粉底,玫瑰红的唇彩,饰弄了将近一个小时,镜子里的江月白终于露出了迷人的笑容。然后,她又换上深蓝色的职业套装,内搭纯白的雪纺衬衫,登上高跟鞋,走出了家门。
体检中心的大厅,高端大气,大落地窗上,银色锦缎的窗饰呈蝴蝶状半垂下来,浅蓝色波浪型的服务台前,两个身穿梅粉色制服小姑娘,耐心地接待着每一位客人。江月白站在旋转门旁,一边翻看着手机,一边静静地注视着形形色色的人从她身边掠过。
不一会儿,她等待的那位姐姐翩翩而来,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江月白立刻走出旋转门,满脸堆笑地区迎接他们,她来到那位姐姐面前,伸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深情的拥抱,然后,带着虔诚和惊喜的口气说:“秦姐,您从三亚回来后,这气色更好了,看来是玩得特别开心吧!”那位姐姐也高兴地回应道:“玩得挺开心的,让你费心了,什么事情,都想着我们。”江月白这时更兴奋了,她也抬高嗓门说:“那是必须的,秦姐,您人也好呀!”然后,她好奇地问:“秦姐,我姐夫没陪您来呀,他不是也体检吗?”秦姐慢条斯理地笑着说:“他公司临时有事,晚点来。”
江月白很殷勤地挽着秦姐的胳膊,走进大厅,她们在前台取了表格,就坐在藤椅上填写信息。当秦姐填她爱人的名字时,江月白的内心一颤,“陈云斌”,和记忆深处的那个人只差一个字,她在心里暗自思忖着,她不禁又恍惚起来,眼前忽闪忽闪地,都是那个夏天斑驳的光影,明晃晃的绿棒子,挥散不去的烟雾,烟头灼烧的疼痛……,因一个相似的名字,那个夏天,已尘封许久的记忆,却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冲击她沉寂多年干枯的心岸。
“小白,你怎么了,怎么愣神了呢?我填完了,等一下,你姐夫。”江月白努力控制着自己如野马脱缰一般狂奔不止的心跳,手心里溢出细密的汗珠来,她不清楚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希望那个人是他,还是不是他,都是同样的不知所措。
她慌乱极了,一双眼睛漫无目的搜索着周遭的每一个人,每个人似乎又模糊得让她难以看清。这时,秦姐的电话响了,江月白猛然把脸朝向她,像猫一样竖着耳朵,试图听清电话里那个男人的声音。“我们在服务台对面的椅子上,”秦姐,一边说话,一边朝旋转们外的那个穿着浅灰色运动服,打电话的男人挥手。江月白循着那个方向看去,当他走进门的一刹那,江月白目瞪口呆,瞬间瘫软在椅子上,命运为何如此捉弄她?那个尘封于记忆深处的男人,再一次,以这种尴尬的身份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陈云峰迈着老板步,摇摇摆摆地朝这边走来,当他看到,自己的老婆旁边居然是江月白时,他也很惊讶,不禁放慢了脚步,眉宇间闪现出一丝难以琢磨的神情。他还是走到了她们的面前,不动声色,也不苟言笑。江月白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当看到陈云峰的表情时,她就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了。这时,秦姐打破了短暂的冷场,乐呵呵地对江月白说:“小白,这就是你姐夫,之前你一直很好奇,我怎么什么事都问他,自己做不了主,他就是这样强势,他说了算。”江月白听得出来,秦姐在说起陈云峰时,语气却是无比的温柔,满满的幸福感弥散其中。秦姐的话音刚落,江月白立刻笑逐颜开,带着职业的微笑,向陈云峰伸出了手,“姐夫,您好!很高兴认识你!”
此时,陈云峰脸上凝固的表情,也瞬间舒展开来,两个人似乎都心照不宣一般达成了难得的默契,如初相识一般,陈云峰也爽快地伸出了手,带着江月白曾经熟悉的笑容说:“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当秦姐去做检查时,陈云峰凑都江月白的耳边说:“世界太小了,你现在还好吧,感觉比原来漂亮了,也成熟了。”
江月白扬起了头,带着轻佻的笑意说:“那都是拜您所赐,姐夫!”她特意把最后两个字拉长了音,然后继续说:“我可是知道你秘密的人呀,你可得对我好点,不然,我就把秘密告诉我姐!”江月白半开玩笑地说。然后,她又口气一转,很郑重其事地对陈云峰说:“你老婆,是个好女人,好好珍惜她吧!”
走出体检大厅,目送他们离开,凉爽的风扑面而来,盈满胸腔,江月白顿觉清醒了许多,她终于解开了心中的郁结,曾经那个心心念念着的人终于可以坦然平淡地面对了。
“倘若这回还像曾经执着,心执念你一个,那我可能是多情了……”
江月白哼着歌,脸上掠过一丝清浅的笑,步履轻盈地走进秋日斑斓的光影里,那个泡沫般的夏天,只是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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