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家门的江月白,沐浴在柔和的晨光里,整洁潮湿的街路有洒水车,伴着乐声,缓缓驶过的痕迹。两旁的榆树已渐次成荫,茂盛的叶子热烈地簇拥在一起,稀疏的叶子,彼此两两相望。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响于重叠的枝叶间。马路中央,低矮的灌木丛像一条绿带,蜿蜒远方。淡蓝色的天幕上,浮云时卷时舒,又不知要被风吹向哪里?江月白看着这大自然中静美如初的草木风物,微微一笑,她那颗曾经被尘世蹂躏得褶皱百出的内心,便也如浮云般慢慢舒卷开来。虽然此时,她所奔赴的道路,是一段未知且陌生的旅程,但她还是满怀深情的向往,无所畏惧。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辗转于曲折漫长的地下通道,她终于来到了这个城市的客运站。她有些茫然无措地立在客运站的门口,满眼望到的都是台阶上络绎不绝,南来北往的人。有面容灰暗,衣着简朴的打工者,扛着硕大丝质的行李袋,在人群中撞来撞去。也有西装革履的人士,提着公文包,匆匆忙忙地走着,也有打扮妖娆的妙龄女郎,在人群中晃动招摇。
江月白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台阶,试图躲开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怪异陌生的气息让她心生芥蒂。售票大厅里更是人头攒动,看得她有些眼花缭乱,她从双肩包的里层,拿出了身份证,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等待买票 。她眯着眼睛看着前方不停变换的客车时刻表,中午12点50到达H城。
她很快就上了客车,坐在中间的位置上,候车室里闷热的空气,让她口干舌燥。她从双肩包里取出了一瓶矿泉水,小口地饮了两下,然后把头倚在柔软的靠背上,闭目养神。不一会,她感觉到汽车在颠簸中前进了,眼前的光线越来越强烈。她勉强地睁开眼睛,看见白亮的日光,直射过来,她又转了转头,看见她旁边的小男生,高高瘦瘦的,面目俊秀,带着耳麦,摇头晃脑地听着歌曲。这让她睡意全无,神情淡然地望着车窗外,走马观花般看着那些熟悉的街景。
这时,汽车已经 驶上了江桥,江水浩浩汤汤,闪着银光。又过了一段时间,汽车在狭窄的公路上飞驰,两旁时而是纵横交错的农田,时而是高低错落的房舍,还有荒无人烟的旷地,杂草丛生的沟渠。
四个小时以后,江月白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小城,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午后一点多了,电话那端的陈云峰,没有一丝的消息,甚至连一个短信都没有。走出客车站大厅,对面是一个宽大的休闲广场,四周有圆形的花坛环绕,广场上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在晒太阳。
福和街120号,金豪宾馆,江月白怯生生地仰望着那四个鎏金大字,她下意识地环顾了四周,又看了看四层台阶上那扇高高在上的紧闭铜门,心虚无比,踌躇不前。她在台阶下徘徊了很久,内心忐忑,惶恐不安,直到被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得无处藏身,她才鼓起蓄积已久的勇气,一步步朝那厚重的铜门走去。
她费力地推开铜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门口的侍者穿着海蓝色的礼服向她问好,她在慌忙之中怯生生地回应了一下,然后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做贼心虚般小声地对那位侍者说:“帅哥你好,请问503房间,怎么走。”
在侍者的指引下,她蹑手蹑脚地上了电梯,电梯的三面自上而下都镶嵌着亮晶晶的玻璃,这些玻璃如同照妖镜一般,照着她无所适从的窘相。她甚至不敢看自己那张面目扭曲的脸,只是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褶皱的外衫。五楼的电梯铃声响了一下,她的心瞬间一惊,额头溢出了星星点点的冷汗。
走出电梯,踏着柔软的地毯,她放慢了脚步,寻寻觅觅搜索着503房间。她的脑子里混乱极了,一幕幕幻想出的都是陈云峰的样子,他嬉笑挑逗的眉眼,他冷峻质感的嘴唇,他健硕结实的胸肌。……他的一切。她似乎已在潜意识里,接受了那种不光彩的事情。这个魔鬼般的男人,已经使她情令智昏,让她义无反顾地去做一只扑火的灯蛾。
她沿着幽暗的长廊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哪个人从某个房间里探出头来,把她当成一个偷窥者。她又好奇地看着长廊的右侧的墙壁,依次挂着线条夸张的抽象油画,只有一幅,她认识,是微笑的蒙娜丽莎。她又把头转向左侧,边走边数着房间的号码。510,508,505,503,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右手,用拳头轻轻地扣了扣房门。
半天,没人回应,她加重了一下,又扣了扣。只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位男士的声音:谁呀?江月白 急忙说:“是我!”她的话音刚落,房门被打开了,陈云峰穿着宝蓝色的睡衣,半掩着门,面容惊讶地说:“是你,你怎么来了!”江月白刚要满心欢喜地开口说话,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亲爱的,你快过来呀!”
她欢喜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刚才额头的冷汗仿佛冻结成尖利的冰凌,簌簌下落,一枚枚都扎在了她那颗滚烫的心上。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时语塞,眼前的光景,瞬间由白昼暗淡成黑夜。她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是你发定位,让我过来的,你忘记了?”此时此刻,面对陈云峰,她甚至连称呼都省略了,眼前这个穿着睡衣的男人,已经不再是她那个念念不忘,日思夜想的“陈哥 ”了,仿佛已经变成了与她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陈云峰从衣兜里掏出了手机,满脸疑惑地看着。而江月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很不争气地落到了脸颊,脸上的胭脂都模糊了,她终不能盛妆立于陈云峰的面前。陈云峰看完了手机,用手狠狠地拍了一下脑门,然后很愧疚地对江月白说:“不好意思呀,我在这附近有个工程,想叫我哥们儿,今天过来,昨晚喝多了,把信息错发到你那里了,对不起,让你大老远跑过来。”
陈云峰连连对她说着对不起,里面的女人,有些不耐烦了,撒娇嗔怪地说:“亲爱的,你干嘛呢?”陈云峰朝着里面,满脸堆笑地说:“宝贝儿,别闹,等会就来。”江月白听着“宝贝儿”那个词儿,顿觉一阵的恶心。她想起陈云峰,也曾这样地称呼过自己,在他的眼中,似乎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被叫做“宝贝儿”。
江月白稍稍平复了一下肝肠寸断的内心,然后一脸淡然却又决绝地说:“没关系,我今天来呢,是想恳求陈先生,认真接听回访电话,不要在犹豫期内退掉这张保单,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就算我们做一笔交易,各取所需,您说您的要求吧!”
听完江月白莫名其妙的话,看着她与之前判若两人的神情,陈云峰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突然想起晚上有一个应酬,那个负责工程招标的人物,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他公关了三天都没搞定,这才打算让他的哥们儿过来,谁知这哥们儿失踪了,现在还没过来。想到这里,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江月白说,“我这真有件难事,如果你能帮忙就更好了,如果帮不了忙也没关系,看在你这么执着的份儿上,这张单子,我是不会退的。”陈云峰又一次次笑眯眯地对江月白说,那种笑容里,不知何时却多了些“纯洁”的恭敬。
江月白的心已经凉透了,她也没问什么难事,就很逞强地答应了。她暗自嘲笑自己,自古“多情却被无情恼”,原来他们之间的缘分,只是一次冰冷的没有感情的交易而已,他曾经随手放置的暖意只是他不经意间的习惯而已,而她却把那种暖意当成了生命里的阳光。
她转身要走,背对着陈云峰冷冷地说:“我去大堂等你,你完事了,联系我吧!”陈云峰却不声不响地拉住了她的胳膊,低声说:“你是生气了吗?”
江月白内心一颤,然后喃喃地说:“没有,我能生什么气呀,我也不是你的什么人!快些进去吧,里面那位佳人更需要你。”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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