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昆明市两旁的商店已经贴上了红红的对联，有的还挂上火红的灯笼。好些大人领着小孩买吃穿、买鞭炮、买玩具。杨琼默默地望着他们，她的眼前浮现出他们一家四口逛商店的画面。李明抱着幸福，她背着老二，走出这家商店，又进入那家商店，包里塞满了购买的货物。“嘭”的一声爆竹把她从幻觉中震回到现实。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光秃秃的电线杆旁，鼻子一酸，眼睛湿润了，像丢了魂似的失意惆怅。她拖着沉重的双腿，慢悠悠地回到了盘龙路，站在尤主任门前停下了脚步。她听到了屋里老二喔喔喔的声音。

　　门被里边拉开，尤主任婆婆马静兰惊喜地叫道：“杨琼！快进屋看看你的儿子。”

　　“马婶，我，我。……”杨琼既羞愧又激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她快步走进屋里又奔到床边俯身抱孩子，当她的双手插进孩子的身下时，孩子吃惊地打了一个寒颤，随即哇哇地哭喊起来。她在孩子在额头上“叭叭叭”的亲着，然后把脸轻轻贴在孩子的脸上。“哇啊”孩子扭动身子，挣扎着要离开她的怀抱。

　　“娃认不得你啦。”马静兰说。

　　杨琼的心像被人攥住似的酸痛酸痛，她克制着自己不能哭出声来，因为此时是在别人家里又是除夕，所以只能以泪洗面。

　　尤主任抱过老二，老二马上止住了哭泣，他惊愕地望着自己的妈妈，仿佛她是从另一个星球上来的人，要把自己带入危险境地。

　　“杨琼，不管大人之间有什么矛盾，孩子是无辜的。你抛下孩子独自回到路南，这明显的不对，我要批评你。那天晚上，孩子不但哭得喉咙沙哑了，而且两脚还蹬出了两个洞，你看还有疤痕。”尤主任把孩子的脚扒拉开给她看。杨琼轻轻抚摸着疤痕，泪如泉涌，她扑通一声下跪：“尤，尤主任，马，马婶，你们是老二的救命恩人。我，我得给你们多少钱呢？”

　　“我娘母俩已经说好了，一分钱也不要。你在我这儿吃了年夜饭回去好好过个年。”尤主任笑眯眯地说。

　　“让老二给你当干儿子吧？”杨琼跪求着说。

　　“杨琼快起来。这事太突然了，我们双方再考虑考虑，我那口子刘友林还没回来，回来以后我们一家商量商量再说。”尤主任一只手把杨琼拉了起来。

　　“我要弟弟，我要弟弟。”刘青在一旁蹦蹦跳跳。

　　“多聪明的孩子！你再吃苦受累，也要把娃拉扯大，娃是你的希望。杨琼，你要学会坚强，把心放开，多想想以后的生活。等过了年，我给你操心找个零碎的活儿做一做，再争取国家多救济点。今年过年，政府救济你十元钱，等上了班，你去区政府领一下。”

　　“这是刘青的两件旧衣服，吃了饭拿上，回去收拾一下老二穿。”马静兰把衣服放在床上。

　　昆明城里万家灯火已经亮起。明晃晃的路灯把街道照射的如同白昼。“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像炒豆般的此起彼伏。除夕的夜晚已拉开了序幕。

　　赵刚领着幸福走进李明的土窑洞，“李书记，过了年我媳妇还继续给你看娃，你先把明年前半年的钱给我，我们家实在太困难了，盐还没有买回来。”

　　李明沉思了一会儿说：“咱当初不是说好的一月一清吗？”

　　“是那样说的，可是实在不好意思，去年前年赊得粮食人家都逼着还钱。今年还算不错，每个工分一毛钱，分了三十几元全还了饥荒。明年估计就不用闹粮荒了！听说你和武主任在公社和县里都做了检查。上边怎么就不考虑结果呢？”

　　“行，就按你说的来。”李明从钱柜里拿出九十元给了赵刚。赵刚数了几遍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里。

　　“李书记，幸福身上有了虱子。我想给他把衣服脱了用开水烧一烧，但没有换洗的衣服。”赵刚揣着钱喜滋滋地走了。

　　李明脱下幸福的衣服，凑近昏黄的煤油灯，在衣服夹缝里搜索着虱子。只见他半握拳头，两手拇指指甲壳相对，发狠似的“啪啪啪”挤压。虱子的血溅到他嘴上，手臂一抹，继续寻找。滚圆的虱子一个个成了一张皮，指甲壳上留下一片血迹。“你跑，日本鬼子跑得快我照样追上。”他大拇指和食指捏起一个个大虱子丢进火炉，只听到“噗，噗，噗”的声音，虱子一个个被火化。他那神情，像用机关枪“哒哒哒”一个个把敌人消灭一样。

　　赵刚的孩子龙龙提着马灯领着几个孩子进了门“你们家院里没有垒火塔，其它人家院里都有火塔。”

　　“我要火塔，我要火塔。”幸福从炕上站起。

　　“坐下。”李明瞪了幸福一眼。

　　幸福乖乖地坐下，眼睛里滚出了两串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