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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木从容(四)

时间:2020/3/12 作者: 李椿 热度: 223916
  (四)

  秋季,王波上初一时,天未亮,起床、刷牙、洗脸叫王苛上学。一路安静或说着什么就到了初中学校。学校在镇上,离村有四里远,三层教学楼,教学楼前有几排老师住宿的瓦房,后面是食堂,每个年级有三四个班,班中有三四十名学生。

  同学们学习底子都很差。头半年,王波与同伴真正接触英语,那时,谁要是能记住26个英语字母就是最好的了,就令人羡慕。

  王波同村有个学习好点的伙伴,在初一一班,属于尖子班。王波在初一四班,最后一个班。一次月考,满分100,伙伴考了15分,王波考了9分,还有一同村伙伴考6分。回家路上,几人还在比着谁考的少而感得意,口里随口说着“英语不及格,说明我爱国”等调侃着什么。

  其实,同伴考15分都已让王波觉得他学习好了,因为王波下了很大功夫才勉强把每个字母读出来。王波觉得就连他的班里(一班)每一个同学都要比自己厉害。

  ……

  这年秋天,渐农忙。王波家有五亩地,几乎都种了玉米,王波放假好些天,与母亲已上几天化肥了。母亲眼见邻居都已在收花生了,就有些着急,打电话与父亲,父亲说工作忙,也没回来。母亲就叫了大姨家的大女儿来帮忙,她叫素平,比王波大四五岁,王波叫她平姐,胖胖的不太爱说话,连住了好几天。

  第二天中午,四个人吃过买的凉菜、馒头就骑着三轮车下地干活了,车上带两袋子尿素,给玉米施肥。田地里,玉米秆已长到一人高了。四人到地里,王波在玉米地里除草。平姐与母亲在后面给玉米上肥料,母亲刨一个坑,平姐就从提着的尿素布袋里抓一把放入小坑里,然后用脚一踩。弟弟王博在一旁找小蛐蛐玩。王波一席地草除完后,觉得身上有些刺挠,但地里干净了,他觉有成就感,心里得意一阵。歇一歇又带着王博在地头找能吃的高粱秆,玩闹一阵,又开始另一席地。如是几次,天也近黄昏了。

  五点多回家,家中的小柴狗没叫。母亲打开铜门,四个人走进院里。王波心里开始有些疑思:“家中有些什么事?”顺口叫着:“狗狗,去哪了?”

  未走到堂屋门,王波远远的看见堂屋门左下角被端了一个豁口,半扇门就这么斜撑着。王波心想:“自己往常钥匙落屋时也这么干过,可这次都在地里干活,这是谁弄的呢?”他越想越离谱。一会儿,开始惊疑害怕。

  母亲放下铁锹,直走近门边,神情惊慌,只不说话,蹲下,把门端正,她心想:“自己不能慌乱,不能吓着孩子。”一边端正门一边浑身哆嗦故装沉稳,说:“没事啊,是,是咱的狗扒的。”

  王波心里大疑:“怎么能是狗扒的呢?”正疑时,回头见平姐早已在一旁脸色暗淡起来,离门远远的不敢走近。

  母亲端正门,打开锁,拉出横穿钉,“吱~”一声推开门,小步慢慢走进里面,见堂屋正房里不怎么乱,只电视被转了个方向,很不自然的在淡绿色大桌子上放着,又走进里屋,见床上被子都被翻了过来,大柜子里的衣服也被翻出来,满地都是;临西墙有面东带抽屉的桌子,桌子上王波放的书本横七竖八的一片,抽屉大半截露在外面,里面衣服、书本、毛线乱七八糟。

  母亲头一嗡,心里有个声音说道:“确定家里遭贼了。”

  三人不言而知。

  平姐说:“这怎么办?”

  母亲颤抖着安慰平姐说:“没事啊,没事。”说完才想起给父亲打电话,按下座机电话。静一下,接通。母亲与父亲说了情况。

  父亲电话里说:“赶快报警,先啥都别管。”

  母亲放下电话又打110,又让王波把他大爷叫来,几个与父亲相交很好的邻居叫来。都来时,夜已黑了。众人商议,没个主见,只问丢了什么没有之类的话。

  王波又气又惊又怕,又不知怎么办,能想到的能加以表达心情的行为动作的想头没几个,气的他走到院里南墙边狠劲的看看,又回屋拿出买的水果刀来在院门口走走,找找痕迹看贼是怎么来的,又到院外看看墙上,见有脚印,他气的骂上几句:“你他妈的……”又挥舞着刀,可他也不能怎么样。狗也不知跑哪去了,王波听几个大人说:“八成是被药了,又带走了……”

  王波惊的是怎么会上自己家里呢?

  急的是母亲平姐两个女人家,怎么能让她们不怕呢?而他们已经在怕了。

  他自己怕的是,这世道怎么能出这种事,那黑暗处,是个什么心理,能做出这样的事。

  警察开着警车来了,先登记一下,问了几个问题,查一查现场,在院子外面拿手电照照,说些放心等话就走了。又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同村人。

  母亲则越来越沉稳,交待完又收拾起来。村民看热闹的也陆续散了。家里只丢了几十块钱,别的也没什么,事儿却闹的让他们恐慌。

  王波就想去练武,想变的什么都不怕,想让那黑暗处的阴影不敢来靠近家。又思:“而自己呢?首先得强大,强大到足以制服‘他们’,但这绝不是头脑一热在黑暗中拿刀挥舞几下就能做到的。”

  王波又想:“总有方法。”而暗暗告诉自己要争气,要强大,要努力。

  平姐走后,地里没什么大忙的了,天是一天比一天黑的早,每到入睡时,母亲便叫王波把尿桶拿屋。关门后,母亲用铁锹把门顶住,门闩穿的紧紧的,在门闩眼里再放一根筷子锁好,又顶上一根铁棍,一把钢钗,一把扬掀,一根王波比赢的槐木棍,都顶好后,才放心睡下。

  ……

  仲秋,村里一股子“斗地主”热。老人、青年、孩子都玩起来了。王波也跟着这儿跑那儿跑的,几次他都不知到哪家了。而一般还是同年龄伙伴之间玩的多,今天在王苛家,明天在王乾龙家,后天在王新坤家……有个地儿就能玩上一夜。局也赌不到多少,平常就是一毛两毛,或者三元的“散花烟”一局一根,有意思极了,一直都玩不过瘾。只一件事,就是晚上都很难出来。王波也是,母亲总担忧着他会跟着干些什么不好的事或者学几个不好的习惯。王波哪能想到母亲的担忧,只一个劲儿的与母亲较劲,想办法跑出来。而事实证明母亲的直觉是对的,就在斗地主时,王波学会了抽烟。

  一天晚上,王波与几个同伴早已商量好在王苛家玩。王苛家今晚父母不在家,上外县做生意卖大葱去了。

  王波吃完饭,小心着与母亲说:“我到王苛家里玩会儿。”

  母亲说:“不去。你要去,我打好你啊!”

  王博已三四岁了,睁着两个大眼睛看着王波,又独自坐小板凳上趴硬床沿上吃他的面条了。王波与母亲磨了一会儿,趁母亲不注意又哄哄王博后,便悄悄的打开大铜门出去了。屋里静下后,王博总能发觉,他跑到外面看看又跑回来,趴在母亲身边说:“妈,俺哥又跑了,这回你打他不打?”

  母亲不言语。

  这边,王波到王苛家,见三个人已到齐了。几个家伙慌张着准备着,一斗一毛,在王苛的屋子里。

  那是王苛的屋子,他们家早几年已盖上了楼房,又只有他一个儿子,楼下东屋就是他的房间,几个人就在那玩。两副牌四个人,吵闹着,谁地主?你打不打?你打不打?一个比一个性情高涨,声音总能传到前后几家邻居院中,又传到街上去,给安静漆黑的夜,夜下的村子里增添点活跃,那想玩的、串场的还有找不到“组织”的、年龄差不多的听见了,就过来了,先叫门,进了门就坐看了起来,找着话茬后,一激动就坐下了,又带起一阵高潮。

  ……

  洗牌时,王波环顾王苛的屋子,见床边放着一张桌子,抽屉半开着,里面放些小玩意,电路板、收音机、焊条、腊烛什么的,还有一个铁的打火机,他新奇不已,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有个独自的房间?得有多自在满足。”他便坐在昏黄的灯下想象着:

  床边也放个桌子,上面摆一排书,用个书夹子前后止住;中间放一张小桌子,抽屉里放些小马达、电池等小物件,在上面自己钻研些什么小发明……

  村里漆黑寂静时,王波不敢呆得太晚,就回家了。回家时,他想着与母亲商量买个书桌。王波进屋后,见母亲已铺完床哄弟弟睡觉。他又想:“就自家这三间瓦房,又能放哪里?”觉得没多大机会买,也就不言语了。他又想:“家里的条件还不至于再买一个。”

  安静中母亲忽然说:“你就跑吧!啊!我都给你攒着呢,哪天一块给你算账。”

  王波心里明白,母亲已生了气了,但还不至于发火,他静静顶了门,静静的躺下慢慢睡了。

  几天后,父亲打来电话,王波接听。父亲说:“这次接你母亲到北城去,你弟弟也跟着,你到你大姨家里去上学,等过好了,再把你也接过去啊,行不行啊?”

  王波一听心就乐了,连说:“行啊,行啊,可以……”又让母亲接。王波出里屋,走到院子里,想着能自由了,一脸心喜;兴奋中,又走到堂屋里,想着一个人的好处,几乎是手舞足蹈,不知是什么歌的旋律就哼唱出来了,一句句的从堂里屋传出,在院中回荡。

  母亲挂完电话从里屋走出来笑着问王波:“行不行?一个人行不行啊?在家?”

  王波说:“行啊,咋不行啊?”

  母亲笑一笑又忙着到厨房烧锅做饭去了。

  几天后,三个人一说起这事时母亲就开始对王波不住的安排:“自己别瞎跑,照顾好自己,别跟不着道儿的人胡混……”

  王波早已不耐烦了,只顾自己欢腾,就没再对母亲说什么,巴不得母亲快跟父亲走。

  近深秋,父亲是那天上午回来的,匆匆忙忙,说明天下午就要走。下午,王波到学校拉桌子,有喜又有点小感伤,但心里还是有乐意的。

  王波回来跟着父亲又去大爷家和几家亲戚家看看。第二天上午,父母领着王波、王博到小城县转转,买几件新衣服,又置买些家用品。那天,四人逛了很晚才回去。晚上,母亲把饭做好了,是番茄炒鸡蛋,鸡蛋有很多,一家人都没怎么吃。王波更是不想去吃,只顾着分离新鲜的心了。

  第二天,收拾的差不多时。母亲说:“你到你大姨那儿上学,那学校里有住宿的你就住学校里,放假了想回你姨家就回她家玩玩,放长假了回咱家看看,再回你姥姥家住几天……”

  王波只一味应着:“嗯。”

  如此,到了午后,父亲的朋友开来了一辆面包车,停在了大门前胡同里。这人与父亲是高中同学,几十年了,不高不瘦,精明处不失温和大度。他走进院里,见父亲就说:“这是到外面发财去了!”

  父亲笑笑。

  母亲说:“啥啊,出去也挣不几个钱。”

  父亲笑着说:“大钱不好挣啊。”

  母亲又去屋里看看有什么落下的。

  父亲与他同学在椿树下抽着烟。

  王波与王博又玩一会儿。

  王博说:“哥,你到时候可别想我啊!你想我也没办法,我也不会回来,反正我是不会想你的。”王波笑着打闹,又说:“谁想你个捣蛋伙啊,把我种的花都给我拔了,鞋也给我扔了,叫我找不着,整天是气我,可叫我清静了。”

  简单说着,父母已收拾好衣物,装车了。王波引着弟弟到院外。母亲拉着王博手上车,又交待王波照顾好自已,别跟不着道的人混等,又说:“俺几个大半年就回来了,可得照顾好自己,把头该洗洗洗,该剪到镇上剪剪,别留那么长,啊?……”

  王波只顾着点头,随车送到村里街上。眼看着车行驶到路远处拐了弯,他心里忽觉一阵自由、平静,又觉得村里安安静静的又安安静静,像往常一样,只是心里好像少了什么,可这不影响可以自由的心。于是,一股春风得意之态尽显于脸,王波从胡同里飞奔回家,收拾着他的衣物书本,把要带的东西都装在了自行车上。

  一切结束后,王波关了堂屋的木门。此时,午后已过,院子里又静悄悄的,如往常要下地干活时。一阵小风吹来,王波不觉有些凉凉的,他推车走到大铜门处,大铜门旁有一棵小槐树,树枝伸到半空,树枝上有几簇枯叶摇曳。又一阵冷风来,王波见枝干摇晃,树叶颤抖,他心里不时的也哆嗦几下,只觉一股隐隐的凄凉,可又不知是什么,但依旧挡不住他可以自由的心去喜悦着自己。

  父亲把大钱成百的都已交给王波大姨父了。王波手里有30多块钱,父亲临走时又给了他十几块,他感觉很满足、快乐。

  王波站在院中槐树下,又摸摸兜里的钱,想着第一件事就是到镇里集市上买个打火机,铁的燃气的,大拇指一顶,“噌儿”一下就开了盖,盖子翻到后面再按下,防风火就出来了。他觉得这太有意思了,又想:“自已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了。”他满心都在这上面。

  王波计划里第一件事就是骑车到镇上东头那个杂货铺里买打火机,然后再到大姨家去住两天,再说上学的事。

  王波喜形于色骑自行车出村庄。经过村头,一条笔直的林阴小道向北延伸,两边尽是桶粗的杨树,树下有沟四五米深,里面杂草支铺着,不经意处有小花朵朵,白的、紫的、黄的、蓝的,自由自在的开着。王波也洋溢着笑容,骑着自行车自在的向北而去。

  王波到镇上,转过街头,直奔着杂货铺就去了。到地方,他按捺住慌张指着玻璃柜台下的打火机说:“老板,这个打火机拿出来让我看看呗。”老板取出递过。王波接过火机打弄两下,问:“多少钱?”

  老板说:“十八块。”

  王波说:“便宜些呗!”

  老板说:“不能,都是这个价。”

  于是,王波摸到早已准备好的钱交给了老板。王波接过火机,摸着,满心喜悦,欣喜不断。

  此时渐近黄昏,天气也渐渐暗黄下来。不一会儿,天空阴沉,雾气稀薄。王波走出杂货铺十几米,阵阵秋风从大街上吹来,街上塑料袋子乱飞,白的、绿的,简直能放风筝了。王波稍一回神,风就仰面吹来,顺带些灰尘,他眯着眼,已不顾这风,登车东去。

  转过两个街头,王波向他大姨家骑去,大姨家在东河村,距王波家有30多里,距镇上有20多里,有林阴路直到东河村北头。王波骑着车,他也不觉多远了。

  王波骑车出镇不远,路两旁还有村子,人稀少,小风阵阵;又骑一会儿,入林阴路;渐走,路两旁便没有了村庄,全是土地,开阔空旷,风从四面八方的吹来,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他也不顾及;再走时,路上风更紧了,“呼、呼、嗖、嗖”一阵又一阵,刮个不停。

  王波心想着:“这风能怎么着啊,再大点也没关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还能把自己给刮跑了不成,这我可没见过。”天渐阴时,他感到风有些凉了,像是入秋后越来越冷的凉。而现在就是由凉变冷的时节。他仰着风又把风不当回事的走着。

  渐渐的,远远的他看到一个破院子孤零零的坐落在地头路边上。以前,王波跟母亲来过大姨家,母亲说:“就是这个破院,到这以后下一个路口一拐就到了。”这时,王波看着这个院子,想着:“这不会就是那个破院吧,这么快啊!”又看看路边,没见村子了,想:“就是这个破院,就是快到了。”他攒口气骑了过去。骑过院后,王波看到了大姨家的村子,村子四周枯木围绕,间透几处绿,村子与这破院间隔不到两里地。王波在路边停下,心里小乐了一下,想着:“自己一人来的啊!”他脚踩着路边土堆坐在车座上,如安慰般的静静歇了一会儿,又拿出打火机拨浪着。

  转眼,王波又看着这个院子,院子是一户人家,盖在了路边地头,大门朝北,大门与正房紧挨,堂屋门朝南,屋后有窗,窗上有四方的玻璃,玻璃带着花纹,已被砸烂了好几块,窗外几根黑铁棍在硬梆梆的支撑着,西边院墙已坍塌了一半;院里荒草四处都是,中间杨树下有个拉水井,井上木架已腐烂在外,几棵杨树笔直的挺立着。秋风早吹过去,树上几片枯叶飘零落下。绿色大门早已锈迹斑斑看不真是绿色,门上有锁,快要与铁门成了一体,大大方方一所院子,只是过于荒凉,不知谁家的。

  看一会儿,王波心里感莫名的一阵凄凉,有些为之所动。

  他又呆一阵儿,眼见黑夜慢慢来临,空气里夹杂些烧锅做饭成烟的味道。王波又骑着车慢慢走了,秋风里又吹来股凉劲,从他脖子里进,经过全身,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停下车,他把衣服紧了紧;再走时,他觉这股子凉气竟使心里也凉了起来。

  渐到村头,王波见一老人,弯着背,双手后背,手里拿一个化肥袋子,袋子已被叠起来,在土地间走。走不多远,又走向大路,向村子里走去。王波想着:“他这是要回家了。”不觉,他心里竟有些凄凉、悲伤、难过,那之前渴望的自由和由此而来的欣喜亦慢慢淡去。渐渐的,他感到这凄凉竟如此止不住散向全身,转而更加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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