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住在武汉——离开武汉已有20余年,但在湖北、武汉有不少亲人、朋友,而且从一岁到五十岁,49年,我一直在武汉和湖北其它地方生活。武汉以及随后湖北各地的封城和疫情,一直牵动着我的心。我和太太的身份证前六位数都是湖北武汉序列,所以疫情爆发后我现在居住的小区多次打电话询问我们是否回过武汉,把我们当成特别“关注”的对象。
这里的防控措施同样严厉,自大年初一后我就没有出过家门。大年初一出门是为了买口罩,但没买着,药店已经断档,我只买到几小瓶酒精。后来听说酒精也断货了。第二天儿子又开车满城跑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我到网上(淘宝)订购口罩,一处说是春节照常发货,却过了多天毫无下落;一处说是2月10日发货,到时间却又通知说该店口罩均被有关部门征用,无法发货。时至今日,仍未买到一个口罩。幸好太太心细,把非典时期留存的口罩找了出来。只有一个大概是N95的,还有几个一次性医用口罩。N95的给儿子用,现在只有他出门,买菜和其它日常用品。但用过多次后不知是否会失效,要他换个一次性的,他也不换。现在家里全靠他来维持日常生活的运转。今天太太去医院做检查(不是新冠病毒检查,而是一种慢性病的检查,每个月都必做的),就又用了一个口罩。现在没有口罩根本出不了门,若不是找到17年前留存的这几个,还真一点办法都没有。口罩不仅是人们调侃说的最抢手的“年货”,它还是救命符和通行许可证。我再次感到自己在乱世中争取生存的软弱无力。
不过我这点不便和无奈,跟湖北、武汉的亲友比起来,就算不得什么,不值一提了,因为我现在住的地方不属于疫情重灾区,我被病毒感染的危险要比他们小得多。截至2020-2-23,武汉新增确诊病例仍有348例,新增死亡病例仍高达131例,现有确诊病例35674例,累计确诊病例46607例,累计死亡病例1987例。尽管许多天以来,每天都有官方公布数据,这样的数字仍然让我感到震撼,因为它们不是冷冰冰的数字,而是血淋淋的疫情惨剧。实际上患病和死亡人数远不止此: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未被检测和虽检测出来却被医院拒收的病死者没有被统计在上面的数据之中。这样的病死者有多少?没有人告诉我们。我估计这个数字是巨大的。还有一种情况也应该算在因疫情而死亡的病例中:就是那些患有其它疾病、因疫情得不到应有救治而死亡的病人。这样的病死者也不在少数。这些合在一起,是一幅怎样残酷和惨烈的情景!
我们这些不在武汉的人是无法感受这样的残酷和惨烈的,甚至都无法知道事实的真相;是李文亮、“封城日记“的作者、常凯、方方,还有今天网上流传甚广的那段“汉骂”,等等,给了我们一个真实的疫情武汉。我们在说武汉人作出的牺牲时,是否能真正感受“牺牲”二字的分量?!这正如17年前的非典,那些身处广州和北京的人,他们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痛苦、无助以及要克服这一切的努力也是我们这些不在场者无法感受的。
那段“汉骂“中最切中要害的就是”自救“二字。李文亮是提醒人们自救的吹哨者;”封城日记“的作者是帮人自救的志愿者;常凯是无力自救的牺牲者;方方是揭示人们自救真相的记录者。而”汉骂“的那位女士,是自觉的自救者,她对社区工作人员说,如果不是省市领导下命令要你们来,你们会理睬我们吗?此前跟你们联系了无数次,都没有任何回音。(大意如此,原话无法引用,因为我写这段话的时候,该帖已被发布者删除。)方方最近一篇日记说到那些武汉官方媒体人:”若提到人民,人民在他们眼里是个零。他们只需对上司负责就可以了,因为他们的位置是上司决定的,跟人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真是一语中的。如果说的不仅仅是媒体,那就是对整个官场最精辟的概括。概言之,武汉疫情惨剧的症结,也就在这里。
身处极端凶险境况的亲友们反而比我这个旁观者勇敢坚强、镇定自若得多。小妹妹住在武汉,所在那个小区确诊病例、疑似病例不少,她所住的单元也就是共用电梯的住户中就有好几例。她去拿团购的物品时必须出门,这就有被感染的风险。但她并不太在意,虽然出门时还是注意防护的。她告诉我,前段时间身体有些不舒服时,尝试着喝一些自己配制的中药(她和小妹夫都是医生),后来就没事了。这就是自救。这段时间反倒是她关心我多一些,要我注意这、注意那的。大妹妹住在湖北一个县城,那里新冠肺炎患者死亡人数已经是两位数,而且最近人数还在增加,境况也极为凶险。但她几乎每天都在K歌,用歌声来对抗病魔。我所能做的,也就是为她叫个好,点个赞。
同样处于极端凶险之境的一位知心好友,见我许多天来一直在转发那些揭示疫情真相的信息,就告诫我说:“别去关注那些了,别给自己添堵,关键在于保持自己健康的身体,健全的心态,安渡劫难!你做不了什么!你帮不了谁!保护好自己就是对别人最好的支持!“我知道朋友说这话是为我好,是爱护我。但我没法不去直面现实、探究造成这场疫情惨剧的真相和原因。其实朋友也跟我一样,不可能不关注这些。就在说这话的第二天,李文亮病逝,朋友发来信息,并写下鲁迅的两句诗:”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我写了鲁迅的另一首诗来纪念让我们自救的吹哨者李文亮:”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
后来朋友再次劝我少看些疫情方面的东西,也少去想什么该与不该、对与不对,还是担心影响我的身体健康(包括心态),还问我:“我们都老了,能做什么?谁会在意我们想什么说什么?“
确实,我老了,做不了什么;其实没老的时候也没做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但对于此次大疫所涉及的种种事情,我不可能不去探究它们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是是非非,因为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情,直接关系到我和我爱的人们之生死存亡。活着,应该头脑清醒,即使不幸中了病毒的招,也要死得明明白白。这也是心灵的一种自我救赎吧。至于他人是否在意我们所想和所说,并不是很重要,我们尽力了就行。
其实从来就没有纯粹的天灾,反倒是人祸将本可扑灭的星星之火,一下子酿成燎原之势,不可收拾,最后是老百姓遭殃,乃至于付出生命。在过往的历史中,绝不仅仅只此一例。这真正是值得我们深刻反思的。
是的,我们老了,但我们的孩子还年轻。小孙子三岁半,已有一个多月不能出门。孩子乖,也不闹着出去。陪他玩是我这段时间的主要任务。看着他专注于游戏、无忧无虑的样子,我祈望:不要让我们的孩子再经历这样的人间惨剧了吧!
写于2020-2-23,完稿于202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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