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趁着天蒙蒙亮，法子骑着延河加重自行车，进入到了石槽沟阳河一带。

　　这是南山最深处，离竹林关乡上15里路。前几天，赵春天给法子捎话，他弄到真东西了。赶紧去取，迟一步，就让山阳人大亮拿走了。这是他们的行话。就是有大货。法子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一件野味，转手就是十元钱，相当于一个匠人一天的工资。

　　法子原来是一个老实的农民，种地为生。他不想干出力的活。像搞建筑，去河南灵宝背矿这些事，他是不屑去干的。他有头脑。桃花寨的万和尚看了法子的面相，说，他天生有异相，是靠脑子吃饭的。智者总是优先劳力者权生存。这话他信。

　　法子没事时就在村子里闲转。

　　别人门前堆放的石磨子，甚至是一个酸菜缸，陶罐，废旧的木疙瘩，树根，墙上挂的黄鼠狼皮，他都一一记在心里，写在日记本上。他很热心的掏出过滤嘴香烟，发给这些人，问，卖不？到另外一个村子再继续转，问，你们你这里谁收石磨子？

　　这样锲而不舍的结果，就是二百里外的河南荆紫关有人收。不是一个人，而是大量的人在收。一条街，全部挂着高价收购野味的牌子，开着野味火锅的店。

　　他走进了一家院子，一个体态偏瘦，头发遮了半边脸的女人接待了法子。

　　“法子，我看你也是一个实诚人。这样吧，你不是在山里居住吗？你专门盯一样东西，那就是野味。城里人爱吃这个。姐姐不会骗你的。”

　　法子望着对方的嘴唇，红红的，吐出的话语似乎带着芬芳。

　　“只要你有货，这里高出别人一元钱全部拿。”

　　这个叫阿美的女人拍着桌子说道。她说话的语气，以及做事魄力，让法子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女人。家乡的女人，说话都是柔柔弱弱的，像一只猫。

　　（二）

　　阿美的真名字叫啥，法子不清楚，大家都这样叫。

　　法子怀疑这是一个代号。阿美警告过他，不要随便打听一个人的真实故事，也不要随便和她交易野味。只要他有货，传呼就可以。她会派人来取。

　　阿美说了无数的话，只有一句话让他永远不能忘记，“这是犯法的事，也是暴利的买卖。二者你只能选择一个。永远不要让对方知道你在干什么，不然，你死都寻不到回家的路。”

　　法子踏上了这条路。来来回回的奔跑，他的腰包越来越鼓了。但是，他从不张扬。不像那个搞建筑发家的暴发玉民，第一个盖起了楼房，很显眼。

　　在黑暗里行走，他时刻保持着应有的警觉。只有在看着存款数不断地从三四位涨到五位数时，他才知道自己已经登上了桃花寨的顶端。如果这是一个食物链，那么自己就是一只狼了。阿美是一只母狮子。

　　她在岩峰的顶端看着法子。法子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三）

　　多年以后，法子的自行车变成了嘉陵125摩托，早晨出去，黄昏时候回来。他的车后有一个蛇皮袋子，倒出来，里面装满了兔子，狐狸，黄羊。

　　这次，从洋河回来后，他更加的小心了。他收到了一头野猪。三百余斤。凌晨三点才从沟出发，一路跌跌撞撞，身子冻的缩成了一团。回到家，喝了二两包谷酒才恢复了知觉。

　　他卖出去后，有只野狗吼叫了几声，除此之外，没有一点声响。

　　（四）

　　赵春天是一个猎手，五十岁左右。

　　他的老父亲比他厉害。山里走一圈，鼻子嗅上一圈，眼睛转一圈，就知道野猫在哪棵树上打盹，狐狸在哪个洞里调情。他死后，把一身的手艺传给了木木。

　　赵春天拿着父亲传下来的双管猎枪，开始了新一轮的征伐。他要打够一百只野兽，用这些野兽的皮祭奠自己的父亲——夜里休息时，被一只狼抓伤了脸的人。一个和老虎搏斗了三个小时，制服了百兽之王的英雄。

　　春天的货物，一般都被大亮收走。他俩是远房亲戚。

　　大亮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瘦子，戴着一个近视镜。

　　每次，给春天数好了钱，悄悄地说，“这以后，你多注意一下，有鹿，黄羊，果子狸之类，打到后，就在你家的十字路口的那棵药树上画一个十字符号。我就知道了。货物不要在你家里放。不要引起麻烦。”

　　他说的麻烦，就是引起政府部门的注意。春天是知道这个的。

　　（五）

　　春暖花开的一天，出事了。

　　赵春天在赌桌上炸金花赢了当地一个赌徒四百余元。对方说他作弊。春天涨红了脸，说输不起，就甭来。

　　“谁输不起？是你作弊。”

　　赵春天说自己耍牌从来不作弊，只有孙子才作弊。这下，赌桌上几个人脸上不高兴了。一起扑向了他。危急关头，赵春天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刀子，捅倒了两个人。

　　然后，一起进了局子。派出所做笔录的时候，说对方供赵春天经常打野物，有这回事没？

　　春天说，就是打了几只野兔，野鸡。

　　“听说你还打了野猪，知道野猪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不？”

　　“不打，让它糟蹋粮食啊？我当地包谷都被糟蹋的没有一粒是完整的了。”

　　派出所民警打了他耳朵一下，说，“如实说，打了多少，都卖给谁了！”

　　赵春天被关了七天。第三天的时候，他招了。说打了十九只黄鼠狼，三只狼，二十八只兔子，五只果子狸。六头野猪。

　　在卖出地那里，写了大亮，法子两个人的名字。并且按上了自己簸箕形的拇指印。

　　这些，大亮和法子是不知道的。

　　（六）

　　大亮去张家庄走亲戚，喝多了酒。在回家的路上，遇到法子，就让法子骑摩托捎带他一段路。法子摩托上当时还带了几件货物。心里有点吃紧。他想早日把东西处理掉。他也不想让人逮住自己的把柄。

　　他就委婉地说，“大亮，哥哥今天有点事，要赶紧回家。这样吧，给你五元钱打车费。你找一辆拖拉机将就一下吧。”

　　大亮有点生气了。自己平时有了好货，第一个想到了法子。他把法子当老子一样看待。现在法子竟然那这样对自己！他坐着迎面而来的那辆拖拉机，在崎岖的路上颠簸着，心里越想越生气，趁着酒劲，便跑到了派出所，说法子四处收购野物，竹林关方圆百里地的，大概有两千多只动物被他贩卖走了。

　　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打击一个，方便自己以后的业务开展。

　　派出所民警说，“你说话要讲证据的。乱说是要坐牢的。”

　　大亮掏出了一个小本本，上面记载的，都是法子的交易过程，“看到没？他每次交易的时间，地点，这上面都有。你们赶紧法办他，我这个算不算立功，给我奖励？”

　　“等我们查实后再说。”民警淡淡地说。

　　（七）

　　法子到山阳县王闫乡的一个二道贩子家，装了一车的果子狸，野猪，准备抄小路返回的时候，林业警察出现了。

　　他当晚就被送到了县城的182——一个关押犯人的地方。他的传呼机，也被没收了。里面的号码，被一一核对了。

　　不久，竹林关乡有消息传来，法子贩卖的野物，都是国家二级三级保护动物，因为数额巨大，要判十七八年的徒刑。他的家人四处疏通关系，拿钱打点上下，最后判了十年。

　　公审大会上，法子耷拉着脑袋，和赵春天站在一排。而大亮因为举报有功，奖励了一千多元。山沟人家一年到头在地里挖抓，才能换回这么多。个个眼红死了，恨不得自己也发现几个，举报一下。